《《怀娇》作者:白糖三两》第56/109页


  “前两日我们在路上见到了些尚未掩埋干净的尸骨,不知你是否还记得。”薛鹂每逢想起便忍不住胃里翻腾。“你当那是羊骨,我看分明是人骨,只不过是那孩童年岁不大,乍一看与羊骨有几分相像。”
  薛鹂在来到洛阳之前,见到过官道边堆积着腐烂的尸骨,马车从旁经过便能闻到尸骨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恶臭。偶然一日马车停下,她远远望见了有人烹煮肉羹,连她赶路之时都未必能吃上这样的好东西,她还当是什么贵人,不禁探身去看得更仔细,然而马车近了,她却从那陶罐中看到了一只惨白的小手。
  薛鹂被吓得魂不附体,再后来只要见到有百姓聚在一起烹食什么,她便让马车快些走,多待一刻便觉得毛骨悚然。
  赵郢由于钧山王常年征战的缘故,一直留在洛阳,偶尔随军也都是与将士们共寝共食,不曾见过薛鹂所说的惨状,却也有所听闻。战场上被劈成两半的将士,被人烹煮啃食的婴孩,一时间竟不知哪个更叫人心中胆寒。
  赵郢沉默半晌,才说道:“我阿爹并非反贼,满朝文武谁不知他忠君爱国,他才是最想平定乱世肃清朝堂的人,又怎会是逆贼?”
  薛鹂无奈至极,这些话说给她听可没什么用处。她倒也希望赵统不是反贼,否则她还能寻谁庇佑。如今她算是彻底得罪了魏玠,倘若再被魏玠寻到,定是要落得个扒皮拆骨的凄惨下场。
  薛鹂幽幽地叹了口气。早知有今日,她当初即便要走,也不该将事情做到这种地步,魏玠想必是恨透了她。
  “多说无益,日后再看吧,楚王与河间王既能昭雪,说不准日后钧山王也会无事。”
  寒风一吹,薛鹂拢紧了衣裳,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小声嘀咕道:“想舒坦几日怎得就这么难呢……”
  赵郢也悲戚道:“也不知芸娘如何了,她若出了事,我还有何颜面去见阿爹……”
  两人站在冷风中皆是愁眉苦脸的,叹息声称得上是此起彼伏。
  一直等了两个时辰,天色已经逐渐昏黑,眼看城门也要渐渐关了,薛鹂冻得腿脚发麻,面上没有一丝血色。赵郢头疼道:“罢了,再等下去,只怕今日要冻死在此处。”
  薛鹂不死心地望向城门。
  “我想再等等。”薛鹂吸了口气,摸了摸失去知觉的鼻尖,自言自语道:“等了这样久,他还来不来了……”
  话音刚落,城门处出现了几人骑马而至的身影,一人提着灯笼,策马出了城门,在昏黑的天色中四处张望。
  薛鹂心中一喜,抬脚便要朝他跑去,却因为冻麻了腿而趔趄着险些摔倒。
  梁晏终于注意到了此处的动静,他下马时太过焦急,几乎是摔下来的。
  薛鹂扑进了他怀里,温热的怀抱将她环在其中,梁晏的胸膛起伏着,心脏的跳动声清晰可闻。
  “鹂娘,鹂娘?”梁晏反复唤她的名字,似乎在试探这是否是一场梦境。“你说句话,鹂娘。”
  “是我,宴郎,我没事。”薛鹂仰起头,有微热的湿润落在她脸上,她嗓子忽地发疼,像是被粗粝地石子堵住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无措地拍了怕他的后背。
  “鹂娘。”
  梁晏将头埋在她颈侧,死死地抱紧了她,忽地放声大哭。


第58章
  薛鹂对再见的这一刻已经期盼了太久,倘若没有魏玠,她现在已经是梁晏的妻子。
  一路上的奔波与在寒风中的等待,让薛鹂真正见到梁晏的这一刻,反而消减了她心中的狂喜,更多的是疲倦后的心安,因为她知晓这一切远没有结束,往后等着她的麻烦只怕还有更多。而见到梁晏仍给了她一种鼓舞,似乎所受的苦都在此刻变得轻如鸿毛。。
  薛鹂被他箍得很紧,不禁暗自冒出一种“终于结束了”的感慨,即便她还有许多麻烦尚未有应对之法。
  梁晏觉得有些恍惚,他捧着薛鹂的脸,面上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与不安。“鹂娘,真的是你,我不是做梦,你真的回来了。”
  说完后他又自责道:“我不该抛下你,让你千里迢迢来寻我,这一路上让你受苦了……”
  梁晏的手还在发抖,嗓音微微颤着,再见到薛鹂这件事冲昏了他的理智,想要说的话都在真正见到她的此刻消失的一干二净。所有情绪都汇聚成了欣喜,薛鹂没有死,她好好地站在他面前。那些日夜纠缠他的梦魇并未成真。
  薛鹂安抚过他后,赵郢才站到他面前来。
  “赵郢?”
  两人虽是表兄弟,却因赵郢常年在洛阳外的书院求学,与梁晏并不算亲近,如今赵统沦为反贼,更是拖累了平远侯一族,赵郢再见梁晏,不免有几分忐忑。
  梁晏将披风盖在了薛鹂身上,将她遮盖得严严实实,勉强露出了鞋尖,而他的手却一直抓着她不放。
  赵郢也不扭捏,上前与他行了一礼,直言道:“今夕不同往昔,乐安若感到为难,我也不会强求。只是芸娘身处上郡,我没了她的消息,只求你告诉我如今她是否平安。”
  梁晏看到眼前风尘仆仆的赵郢,也回了他一礼,说道:“我相信姑父的为人,必不可能有篡权谋逆之心。何况鹂娘这一路上多亏有你护着,否则我与她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如今侯府身处风波中,上郡恐有不少夏侯氏的耳目,你若要进城,定要多加小心。”
  听到梁晏没有要与他断绝干系的意思,赵郢也松了口气。
  “至于芸娘的事,前些时日我便在打听了,萧氏声称芸娘得到风声早些便带人逃走了,萧氏也退了亲事与钧山王府划清界限。”
  “逃走了?”赵郢不大相信,又问:“她逃去哪了,可有人知晓?”
  梁晏宽慰道:“萧氏的嫡次子待她一往情深,定不会看着她受难,只怕是故意传出这种话给给朝中一个交代。我命人去查过,并未查到她的踪迹,人必定还在上郡。”
  言毕,梁晏的侍从牵来马车,护送他们进城。
  薛鹂窝在梁晏怀里,被冻僵的身躯逐渐回暖,心中思忖着如何将自己与魏玠的事告知他。然而梁晏并没有要过问的意思,仿佛对此毫不在乎。他只为了薛鹂回来的事欢喜,探过身子将她抱到怀里,低头亲吻她的眉眼,再辗转她唇角,一声声地唤她名字。
  此处正是平远侯封地以内,梁晏名正言顺做了上郡的郡守,如今来上郡不久,上一任郡守所留下的麻烦还要他去处理,因此他不得不去与人请教。而往日有各地的郡望做支撑,如今钧山王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反贼,身为他的侄子,梁晏便过得更不舒坦了。
  郡守府中的侍者并不算多,除了府中的兵卫外便只有三十来人。他们都在府中走动,修建花枝亦或者是闲谈说笑,让此处并不显得空旷孤寂。
  而魏氏单是侍奉衣食住行的家仆便各有数十人的分支,更不提那些府中豢养的门客与仆从,大大小小加起来有千人之多,却依旧显得冷清,连那恢宏气派的魏氏正门,奢靡与威严之下是严苛的礼法规训。
  梁晏时常不在府中,且后院空置着,吃穿上并不算豪奢,与薛鹂一样都是好侍奉的主子,府里有家仆将自己的稚子带到府中玩乐他也不管。
  梁晏为了不引人注意,带着薛鹂与赵郢从后门进了府,家仆们着手去备好热水与衣食,时不时打量几眼薛鹂,当着她的面窃窃私语。
  薛鹂沐浴过后换上里衣,裹着被褥坐在火炉边取暖。
  提心吊胆了好几日,不是躲追兵便是想法子避开吃人的流民,她被折磨得心力交瘁,一时间竟不知是在玉衡居的日子难捱,还是在逃亡的路上更难捱。
  然而偶尔几次的心悸虚汗,非但没有让她忆起魏玠的好,反而让她更怨恨魏玠将她掳走。若不然她既不必在玉衡居受到羞辱,更不必在这一路上吃尽苦头。
  她想忘掉魏玠,偏偏又无法克制地想起他。浑身像是有虫蚁啃噬,让她急切地想找到一个出口去消解这些不适感,她从前不曾有过这些怪异的感受,持续了这么些日,即便再愚钝她也能猜到是魏玠做了什么手脚。
  火炉的昏黄光晕映在薛鹂身上,她撑着脑袋思索日后应对魏玠的法子,忽地听见了些动静,扭头去看才发现是梁晏在不远处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薛鹂坐直起身子,疑惑道:“宴郎,你怎得不过来?”
  梁晏听到她的声音后快步走向她,又一次将她拥到怀里。
  “那妇人来府中传话,我还当又是有人骗我。总怕一切都是假的,我走近些你便不见了。”
  听到梁晏这样说,她竟可耻地想到了魏玠,想起与他同榻而眠的情景,那些日夜的亲密相处,都让此时此刻的她不由心虚。
  她以为自己会如同面对赵郢时那般坦荡,却不想到底是有所不同,正因为在乎梁晏,她才更觉得难以启齿。
  然而总要说出口,她避不开。
  薛鹂缓缓推开梁晏,语气平静,眼中却有几分忐忑。“你不问我为何消失,这些时日身在何处……做了什么吗?”
  她临走前给魏蕴与阿娘都写了信,但她知道有魏玠在,这些信多半是传不到她们手里的。无论对谁,她都不屑于遮掩自己受过的屈辱,她要让人看到魏玠是何等卑鄙下作,而她只是一个可怜无辜的弱女子。
  然而面对梁晏,她什么都不想说,她希望自己在梁晏心中是无暇的美玉。
  梁晏沉默片刻,才缓缓问道:“鹂娘心中可还有我?”
  薛鹂毫不迟疑道:“我心中从来只有你一人。”
  “那我便不问,倘若你不想说,我也无须知晓。能与你再见于我而言已经是天大的幸事,旁的我都不必计较,你也莫要放在心上。”梁晏的确有许多话想问,可那些事倘若会刺伤鹂娘,反让他们来之不易的重逢之喜被毁去,那还不如不去问。
  薛鹂愣了一下,眼眶也跟着发酸,不知不觉眼眸一片湿润,她闷声道:“是魏玠,他对你我的事怀恨在心,将我囚在了玉衡居,我假意逢迎寻到机会逃了出来,求赵郢带我来上郡找你……。”
  梁晏以为自己听错了,僵直了身躯一动不动,魏玠的名字如同一记惊雷打在了他身上,将他的理智击了个粉碎。比起赵郢的难以置信,梁晏要更为错愕。好一会了他才皱眉道:“兰璋?其间是否有什么误会……当真是他?可他……”
  对上薛鹂坚定的一双泪眼,梁晏再说不出否定的话,他的神情忽地无措起来,紧接着是愤怒悲痛,到最后又归于无措。
  薛鹂不会借清白诋毁魏玠,只是……偏偏是魏玠,为何会是魏玠?
  梁晏听到魏玠的名字,几乎是两眼发昏,脑子里仿佛有根绷弦断了,正在发出细微的翁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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