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娇》作者:白糖三两》第87/109页


  薛鹂皱起眉,颇为怜悯地看了陈觉一眼,叹息道:“鬼神之说本就虚无缥缈,我当日便曾劝说过义父,不可轻信玄虚,以免日后遭了算计。只是陈觉虽心有不诚,却并未铸下大错,义父对他是否太过严厉了。”
  死到临头了,薛鹂依旧想法设法替自己开脱,不肯承认自己曾与陈觉密谋写下了谶言。何况她说的本就是实话,当日她便劝着赵统不要轻信,好替自己留下后路。赵统知晓那些谶言于他有利,因此即便怀疑其中有假,他依然毫不犹豫地应下了。今日亦是如此,他明知是陈觉在装神弄鬼,也绝不会戳破这谶言。
  赵统见薛鹂强装镇定的模样,提着剑起身朝她走来。
  薛鹂喉间发干,指甲掐入掌心,脚步不敢挪动分毫,直直地看着赵统如一座煞神般靠近她。
  赵统的身躯便如一大山,站在她身前还剩一步的距离,将她笼罩的阴影仿佛化为了巨石,压得她连呼吸都艰涩无比。
  “我不信天命”,他说完,冰凉的剑锋贴在了薛鹂的颈间。“你用天命算计我一回,我可以容忍,只是不能有第二次。”
  薛鹂笑不出来,连强装镇定都难以做到,眼中的慌乱已无法掩盖。
  赵统凤眸微眯,盯着她的脸,语气微沉:“鹂娘,你与我预想中,的确有几分不同。”
  赵统不曾好好了解过薛鹂,他以为薛鹂温良可人,是个柔弱的士族贵女,甚至身世上有几分可怜。即便后来她到了军中,他依然是如此想的。
  只是他恰好不信天意如此,命人查过了陈觉,又严刑逼供了一番,让他说了真话。
  他所见的薛鹂便有几分耐人寻味了。
  “你到底是救了我一命,我不会对你如何。只是赵郢是我的独子,他心思单纯,待你一片真心,还望你莫要辜负了他。”赵统看似是劝告,语气却并不温和,何况剑锋正贴在她的肌肤上,让这话里只剩下威胁。“从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鹂娘,你也安分些,莫要惹得我不悦才好。”
  冰凉的剑刃从她颈侧离开后,赵统的手掌落在她的肩上,不轻不重地拍了拍。
  薛鹂缓了一会儿,低声道:“义父教训的是,鹂娘知错了,往后定不会再犯。”
  赵统点了点头,而后对侍卫吩咐道:“将陈觉斩首后,送娘子回去歇息。”
  这话便要她亲眼看着的意思了。
  奄奄一息的陈觉听到了赵统的话,开始用最后的力气在地上匍匐着求饶,手脚似乎都被打断了,爬行的姿态像极了一条血肉模糊的虫在蠕动。
  他的求救声像野兽的悲鸣,似乎是从嗓子里被挤出来的一般,听得薛鹂毛骨悚然。
  她无法回应那些模糊不清的呼救,陈觉缓慢地爬到了她身前,他的身后则蜿蜒出了一条猩红的血迹。
  不等陈觉碰到她,便被侍卫一刀砍了下去。
  人头落地后的一声闷响,终于让薛鹂忍不住颤抖了起来。腥臭的血溅到了她的裙角与鞋尖,她面色煞白,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
  “薛娘子,可以回去了。”
  薛鹂甚至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回了营帐,僵坐了整整一夜不敢阖眼,脑海中始终是陈觉凄惨的模样。
  她想不通赵统为何会轻易杀了陈觉,陈觉虽说是个欺世盗名的巫祝,却颇有有名望,善于蛊惑人心,齐国上下信封鬼神,留着陈觉大有作用,何必要为此杀了他。
  薛鹂一夜未睡,面色很是难看,赵郢不知晓她昨日发生了何事,还兴冲冲地来见她。向她炫耀自己新得来的骏马,非要抱着她去骑一回。
  经此一遭,她是半点也不愿意嫁给赵郢了,更不想与赵统再有任何牵扯。面对赵郢也只能强撑出笑脸来附和,推脱着不肯上马。
  待她寻了由头要回去歇息的时候,又一次看到了魏玠。
  魏玠与她的关系天下皆知,他也没有要避嫌的意思。见她面色不好,他的语气也十分温和。“赵士端可有伤你?”
  薛鹂瞥了眼还在兴冲冲地给马梳毛的赵郢,语气不耐道:“他警告了我一番,又杀了陈觉。”
  魏玠似乎并不惊讶,甚至早有预料般颔首道:“陈觉死了,应当是件好事。”
  薛鹂听到这话,思忖了一番,立刻扭过头瞪着他,压低声怒道:“是你在从中作梗?”
  魏玠没有否认,薛鹂更恼火了,瞪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于是甩开他大步离去。
  赵郢回头发现薛鹂怒气冲冲走了,没好气地走近魏玠,说道:“都说了鹂娘不待见你,还要凑上前做什么?”
  魏玠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世子说的是。”


第90章
  魏玠总有许多心思,薛鹂猜不到他究竟在算计什么,以至于总是要胆战心惊,不知魏玠哪一步会将她给害死。
  赵统如今怀疑她的品性,却依然能看在救命之恩与赵郢的情分上,将此事压过去视而不见,往后却未必会如此。
  薛鹂被警告过后,不敢再有出格的举动,然而一路上却依旧没能安心。镇守弘农郡的是关宁将军夏欢,与夏侯氏一族乃是世交。如今朝中派兵增援,为的就是守住关要。
  豪族守的是他们的安乐,而不是齐国百姓,更不是朝堂之上的君王。皇室可以消亡,他们的门阀却不可被动摇,因此也只有等到了赵统与蛮夷兵临城下,他们才肯出兵抗敌。
  兵马到了弘农之时,薛鹂已经五日不曾与赵郢相见。
  由于军中粮草不足,掳掠百姓充当军粮已经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有夷族将领杀了齐军先锋后,将对方的头颅割下来烹煮以示军威。
  这些事薛鹂仅仅是听着侍者转述,胃里便一阵翻涌。以至于见到军中有炊烟升起,她便下意识心中发寒,扭过头去不敢多看,连着许多日不敢碰任何荤腥,生怕其中掺杂了什么令她作呕的东西。
  这两年间战乱不平,又有饥荒大旱,薛鹂在来到洛阳的时候便知晓。只是如今身在军中才让她真正的大开眼界,知晓了何谓豺狼当道,禽兽食禄。
  赵统造反一事也早有端倪,显然不仅仅是被逼无奈,他任由手下抢夺妇女犒劳将士,为了早日结束战事,不惜引来边关的灾祸,让百姓承担屠城的惨剧。乱世之中雄主辈出,却无一人为天下百姓计。
  薛鹂想到了从前在吴地的岁月,她在书中看到了记载战乱之时救世的雄主,有齐国的开国名将,亦有血腥可怖的人间炼狱。那时候她也仅仅是感叹,不曾想过自己会陷入战乱中,竟被迫跟着叛贼颠沛流离。
  连着好几日,她食欲不佳,精神萎靡,大都时候恹恹地坐在马车中,等着赵芸来与她说些什么。
  然而赵芸敬爱自己的父亲,坚信赵统是一统天下平定乱世的雄主,日后会取代昏庸的赵暨,肃清混乱的朝堂。
  薛鹂也仅仅是一笑置之,连魏氏这样算得上清流的豪族都无法做到为天下公,依然会玩弄权势,其他士族便更不必说了,这样的烂摊子又岂是赵暨一个傀儡能够扭转的,除非齐国上下尸位素餐的士族都死光了,否则便是赵统上位,也迟早要被士族所裹挟。
  赵芸与鹂娘提起最多的便是洛阳,洛阳是她的家乡,只是她被迫离开洛阳,往后再想回去,却要顶着一个逆贼的身份。
  “钧山王府中有两棵石榴树,长得比屋顶还要高些,夏日里红花翠叶美不胜收。往年这个时候,兄长会搭梯子带我爬到屋顶去摘石榴,石榴比街市上叫卖的还要好。”赵芸说完后,面上的怅然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悲痛的坚定。
  “鹂娘,爹爹他一定会战胜,他不是叛贼,他是大英雄,要带着我回家去,回到了洛阳,我便是公主了。你嫁给了哥哥,你会做太子妃。”
  赵芸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莫名有些发酸,也不知这话到底是说给薛鹂,还是说给她自己。
  芸娘走后,她才听闻魏玠领兵去应战,她起身时眼前一黑,险些没有站稳,于是又坐下缓了好一会儿,渐渐地有些困乏,脑子里便开始胡思乱想,不由地想起一个被她遗忘的事。
  她似乎是……很久没有来癸水了。
  意识到这一点,薛鹂的困乏一扫而空,猛地坐直了身子,而后努力回想上一回的癸水是什么时候,似乎还是在成安郡,她染上疫病以前,如此一来,约莫有两月未曾有过癸水。
  想到了这一点,薛鹂心中慌乱不已,掀开车帘四周看了一眼,侍者立刻问道:“薛娘子有何吩咐?”
  她盯了侍者片刻,又叹了口气,默默地坐了回去。
  她哪里敢与人说自己身子不适,更不敢寻了医师来诊脉。如今与赵郢婚期在即,倘若此刻暴露了自己与魏玠私通,让赵郢面上无光,不等赵郢下手,他父亲也会下令砍杀了她。
  薛鹂想到此处,有些后悔自己半推半就顺了魏玠。此刻她也没法子知晓自己是否怀了身孕,还是仅仅身子不适,若一直拖下去,往后只会更难处置。魏玠心思难猜,也是个靠不住的,为今之计只能由她自己想法子,最好他也莫要知晓。
  赵郢换下甲胄,将自己在路上射到的兔子提着去见薛鹂,想用兔子的皮毛给她做些小玩意儿。然而等他到了却没有见到薛鹂的人影,询问后才得知这两日她一直跟着军中的医师四处救人。
  “属下与几位长史也都劝过了,娘子说了,在军中时日久了实在苦闷,只好寻些杂事消磨时光。”
  赵郢想了想,大抵是他陪着鹂娘的时间太短,她觉着无趣也是人之常情,若是愿意在军中走动,他倒也不拦着,只是跟在医师身边,每日要见到些一身臭气的男人,岂不是污浊了眼睛。
  思索了一番后,他立刻又打听医师的去处寻人了。
  军中的医师有许多,薛鹂跟着一对两鬓斑白的夫妇,夫妇二人是岭南人,还是被强行掳来的,对她十分和善。由于她与赵郢的关系,来治伤的将士也没有见她貌美便胆大到轻薄调戏她的。
  只是在此处的确太不好过了,每日面对着一些残肢断臂,亦或是无病呻吟为了不去上阵杀敌的无赖,想方设法装病不肯离开。她每日都能见到几个赖着不走的兵士,哀嚎着被人拖出去一顿打。
  何况此处的气味也不大好闻,若不是她一时昏了头,此刻也不必委屈着蹲在此处,照看着一罐又一罐漆黑难闻的汤药。
  仅仅是闻着便恶心欲呕,可恨她衣服都被浸染了一股难闻的气味儿。
  想到此处,薛鹂更加失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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