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奈卿卿动人心》作者:蜀国十三弦》第13/116页


  “我哥哥……才厉害……”
  “就是……比你哥哥好……”
  这句他倒是听得云里雾里的,又见小姑娘皱紧了眉头,反复强调这一句,这才想起来什么。
  那年他在南浔书院读书,膳堂吃得清淡,那些家中离得近的学子,最巴望着的就是家里人来送午膳点心,改善伙食。
  他在吃食上没什么讲究,清清淡淡足够饱腹便已经很好。
  爹爹医馆繁忙,抽不开身,至于娘……娘要照顾妹妹,更何况,娘从来都不喜欢他……因此他从未期待过什么。
  那日午间休憩,学堂外照旧来了不少亲眷,学生们瞧见自家来了人,风风火火地往外跑,再提着热气腾腾的食盒进来。
  他一如既往坐在窗边看书,指腹划过一页纸,耳边却传来了一道娇娇糯糯的声音。
  “哥哥!我来啦!哥哥快出来!”
  他循声望去,小丫头在学堂外蹦起来三尺高,直朝他招手:“哥哥!我给你送点心来啦!”
  阿朝是头一回来学堂,粉茎绿的襦衫配乳黄色的下裙,人长得甜净可爱,嗓音也是清凌凌的,整个人就像一朵生机勃勃的向阳花,立刻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谢昶,这是你妹妹?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你妹妹也太乖了吧!还知道来给你送饭,我妹妹恨不得天天上房揭瓦!”
  “好漂亮的小孩,跟个粉团子似的!我能不能摸摸她的脸蛋儿?欸谢昶,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我还能吃了她不成?小气鬼,不摸……不摸总行了吧?”
  那是谢昶第一次对她生出了偏执卑劣的占有欲。
  不想她被人觊觎,不想旁人围着她转,想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她只能是他一个人的妹妹。
  还有人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甚至还在逗她玩:“小丫头,跟哥哥走好不好?哥哥给你买糖葫芦吃。”
  小丫头倒是个伶俐的,摇动着头上两个小揪揪,脆生生地喊:“不跟你走,我自己有哥哥,哥哥会给我买!”
  那人一脸吊儿郎当的笑:“你这丫头,也不问问我是谁,我可比你哥哥厉害多了!来叫声哥哥听,日后你来学堂,哥哥罩着你!”
  小丫头吐了吐舌头:“我才不要你,我只有一个哥哥!”
  说完两步蹦跶到他面前来:“哥哥,你瞧我给你带什么啦。”
  谢昶弯了弯唇,敛下眼底的阴沉,伸手接过她手中的食盒。
  “虎子娘往书院膳堂运柴火,是她顺道带我过来的。”
  “嗯。”
  “我求了阿娘好久,阿娘才同意让我来的!”
  “嗯。”
  小丫头笨拙地从食盒里取出一碟鲜绿油亮的青团,“哥哥,你快尝尝!”
  “好。”
  她哪里知道,那位让她“叫声哥哥”的少年后来再也不曾在书院出现,他不过略施小计,便让那位湖州知府的外甥两年下不来床。
  后来有一回,夫子在课堂上讲《孟子》,谈到“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句时,外头突然响起两道清脆刺耳的小女孩声音,声浪一道高过一道。
  “我哥哥厉害!我哥哥读书好!”
  “我哥哥长得好看!”
  “我哥哥也好看!”
  “我哥吃得多!”
  “我哥也能吃!我哥吃一桶!”
  “我哥能吃一缸!”
  “我哥哥敢打架!”
  “我哥哥敢打……敢打夫子!你哥哥敢吗!”
  “我哥也敢!”
  ……
  底下传来学子的窃笑,上首那年近古稀的老夫子脸黑成了锅底,书本往讲桌上重重一摔,“学堂外聒噪喧哗成何体统!这是谁家的妹妹,自己出去领!”
  这老先生当年在湖州府也是有名的才子,从翰林院致仕还乡,书院山长三顾茅庐,这才将人请来为学生授课,他在南浔书院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那位“妹妹能上房揭瓦”的少年尴尬起身,嘿嘿一笑:“夫子息怒,我这就去将人拖走!”
  老先生面色奇黑,咬牙切齿:“还有一个呢!”
  谢昶攥了攥拳,无奈起身,“是我家的小孩。”
  话音落下,满堂哗然,就连夫子都得觉得不可思议。
  他出门后将小丫头拎到一边,教了好半日的尊师重道,却见小丫头眼眶通红,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到他怀里,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就是不服气嘛,哥哥你明明最厉害!”
  几岁的小丫头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胜负欲,总之无论比什么,不能被人比下去。
  谢昶无奈地叹口气,心口微微触动,蹲下-身,替她擦干净眼泪:“哥哥知道了,谢谢阿朝。那我们……去向先生赔礼可好?”
  阿朝吸了吸鼻子,这才奶声奶气地说:“好。”
  后来那老先生还同他提过一嘴:“你可是我最得意的门生,素来沉静内敛,不想你这个妹妹没有学到你半分长处,竟是个顽劣的性子。”
  谢昶听完沉默片刻,只淡笑道:“她年纪尚小,我若不纵着些,只怕旁人要欺负到她头上。”
  谢昶到今日还记得那老先生看他时无可奈何的模样。
  老先生初来乍到,并不知他兄妹二人与书院山长之间的关系,且他性情刚直,别说不知道阿朝是山长的孙女,即便是山长本人在此,那也是直言不讳有一说一。
  只可惜时过境迁,世事风云变幻,南浔谢家满门获罪,南浔书院再不复昔年荣耀,而他弄丢了妹妹,让她流落在外整整八年。
  他终究是,辜负了娘的托付,也没能做到年少时对她的承诺。
  指尖忽然碰到个柔软的东西,谢昶僵硬了一瞬,那雪白绵软的小手不知何时伸出了被褥,指节无意地蜷着,从这个角度去看,竟像是包裹住了他的两根手指。
  谢昶的目光沉了沉,反手将那只柔嫩温暖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
  幸而如今他的确像娘说的那样,青云万里,飞黄腾达,可以永远将她护佑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次日一早,阿朝退了烧,只是一直没有醒过来。
  谢昶陪了她一夜,精力也几乎到达一个极限,她昏迷不醒,连带着他也是头昏脑涨。
  寅时过半,宿郦带着澄音堂的管事过来,要伺候他更衣上朝。
  谢昶沉思片刻,抬眼问宿郦:“那名仆妇现今如何了?”
  宿郦立刻回禀道:“那名唤春娘的仆妇在扬州还有兄长与子侄,现如今一家人性命都在大人手中,她岂敢忤逆大人的意思。”
  某种程度上来说,谢昶才是锦衣卫真正的主子。这些年来南北直隶都安插了他的心腹暗卫,运筹于帷幄之中,对外面的动向几乎是了然于心。
  一句话吩咐下去,底下人迅即马不停蹄地去办,拿捏一个小小仆妇的把柄,简直易如反掌。
  谢昶想到另一桩:“姑娘的身份可办妥了?”
  宿郦回禀道:“属下昨夜鹘鹰传信济宁府,今日一早,杨阁老请来的那对夫妇已在进京的路上了,快马加鞭,约莫七日就能赶到。”
  谢昶淡淡应了声,随即吩咐道:“带那两名丫鬟来澄音堂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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