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奈卿卿动人心》作者:蜀国十三弦》第40/116页


  怕是也只有谢阁老能干出这种事。
  他自小书卷不离手,旁人还在玩泥巴的年纪,他就已能严于律己、沉心读书。
  后来长大些,镇上的孩子斗鸡走狗,钻到空子就要偷摸出去嬉耍,可哥哥自始至终都非常坚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
  性子也不像爹娘。
  娘是泼辣性子,哥哥却沉默寡言;
  也不像爹,爹爹是南浔有名的乐善好施,放弃了谢家子孙按部就班的科举之路,常把“人生在世,随心所欲”八个字放在嘴边,投笔从医,倒成了十里八乡交口称赞的神医。
  她的性子倒更像爹爹,可哥哥到底是随了谁啊。
  入了澄音堂,烛光灯影里的男人沉心敛目在写些什么,眉眼间早已是成熟男子的沉着稳重,举手投足间隐隐有种权倾天下的威势。
  阿朝自小便知道,哥哥是成就大事的人,他这般雄才大略又克己自制到令人发指的存在,便是年纪轻轻封侯拜相也不稀奇。
  “哥哥。”
  阿朝轻轻带上门,朝太师椅上的男人唤了一声。
  谢昶抬起头:“阿朝,过来。”
  阿朝应声走到他近前,看到书本上密密麻麻的圈红和笔注,不由得暗暗一惊。
  谢昶将做好批注的《论语》递到她面前,“我看了你这几个月的功课,四书虽能勉强记诵,但多半一知半解,昨日听你背《论语》,已将你错漏之处、不解其意之处尽数标注在旁,这几日我会检查你另外几本的记诵情况,入学前争取将四书过三遍。”
  他平静地说完这一切,却发现小丫头一双杏眸瞪得铜铃大,满眼皆是愕然之色。
  其实这些笔注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之事。
  七岁前他就已熟读四书五经,那时的文渊阁大学士崔兆和就是他的老师。后来萧家家破人亡,他被养父救下,沉寂的那段时间一边养手伤,也没有放下功课,经史子集都刻在脑子里。
  阿朝呆呆地看着手里的批注,又怔怔地看他。
  她是最困的时候背下的,脑海中混混沌沌,连自己背到哪都记不得,这个人居然能将她所有的错漏全数记下,粗粗看一眼,竟然连她昨夜停下来思索两息的句子都标了注解!
  不过想想也就释怀了,人家可是首辅,是整个大晏读书人的表率,论起学问,谁能越得过他去?
  但……她嚅动着嘴唇,讷讷道:“哥哥,你是不是对我的学习能力有什么误解?”
  首辅大人好像忘了自己的妹妹是个小笨蛋。
  他倒是有过目成诵的能力,可她是过目就忘、转头就忘、一觉睡醒就忘啊!
  这两个月已经是夙夜匪懈地努力,才能勉强磕磕绊绊背完四书。
  “所以我专门为你量身制定了学习计划,”谢昶神色如常地看着她,“所有教授的内容,当日巩固一次,七日后再巩固一次,一个月后你若还能驾轻就熟,便算是吃透了。”
  阿朝听他这么说,几乎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但胸腔内又隐隐有种血潮翻涌的激动。
  她早已不是幼时那个胡闹任性、一到念书就哭哭啼啼的小孩子了,哥哥不顾政务繁忙,也愿意耐心教导、因材施教,她这辈子尽管做不成名动盛京的才女,可有当朝首辅给她开小灶,并且与当今太子殿下师承一人,便是块朽木也能开出花来了。
  阿朝突然有些感动,霎时就振作起来,“哥哥放心,我一定好好用功。”
  她靠得近,身上有淡淡的茉莉甜香,声音又轻又软,一张一阖的唇瓣透着淡淡的水光,手臂抬起时,露出的一截腕骨瓷白纤细。
  谢昶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原本打算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话到嘴边还是改了主意,着人搬了一张长几进来,让她坐在下首的软垫上读书写字。
  冬日天寒,当然是坐在厚厚的羊毛绒毯上更加舒适,江叔还给她添了银丝炭,屋里暖和极了。
  很快书房内静得只剩炭火和灯烛烧灼的噼啪声,偶尔掺杂几声书卷翻页的声响。
  在哥哥面前是不可能高声朗诵的,阿朝会尴尬到头皮发麻,只能自己一边看,一边理解,在心里默念、默记。
  偶尔抬头看看他,烛火下男人神情认真,执笔的手清瘦修长,骨节分明。
  被这样的氛围影响,阿朝的态度也更加端正起来。
  哥哥的批注字迹极小,但极为工整清晰,用词也依照她的悟性,尽量言简意赅,遇到不解之处,她再抬头问他。
  对方解释完,往往还会补一句,诸如——“第二卷 第五页第八行,我用朱笔标注过一段,你可以结合起来看,举一反三。另外,翰林院那位刘侍讲偏爱挖掘此处出题,可多留意。”
  阿朝几乎是叹服。
  幼时读书不解其意,只知死记硬背,所以学得比老牛拉车还要吃力,到如今才发现哥哥的好来,书本上这些疑难杂症竟然都能三两句迎刃而解,还能帮着她融会贯通。
  连着几日,读书的效率事半功倍,阿朝如同打通了任督二脉,多少有些得意起来。
  她若是男子,得当朝首辅亲自教导,怎么说也能考取个秀才吧!
  白日依旧是算术课,即便伤脑筋,阿朝也在咬牙坚持。
  哥哥对她的要求是含清斋考评的前三名,她要完成的就远远不止算术先生的作业。
  余下的时间,阿朝用来学习掌管中馈和管理名下的田庄铺子,通过算账来巩固课业。
  江叔着人将府里的账册和她名下田庄、铺子的账本陆陆续续抬进来,书房一时堆得小山似的,光府里的账册就有厚厚几大摞!
  江叔耐心带着她一一过目,阿朝才知道操持中馈远远没有想象中的容易,大到供膳诸事、人员调度,小到一炉一炭、一花一树,样样皆需登记在册,纤悉无遗。
  年后几日,名下的铺子陆续恢复开张,江叔又领着几个铺子管事来见背后的东家娘子。
  阿朝也是这才知晓,哥哥口中给她“练练手”是何意。
  她名下的铺面多半做的是姑娘家的生意,绸缎庄、成衣店、糕点铺、首饰铺样样俱全,既能从中了解行情,洞悉姑娘们的喜好,也能对营业的一应流程了然于心,来日她的胭脂铺开起来,也不至于跟没头苍蝇似的盲目乐观。
  几日下来,人虽然疲累,但也过得充实。
  崖香知晓她向来是个不成器的,近来却见自家姑娘这般刻苦用功,几乎要怀疑她皮下换了个人。
  阿朝也觉得自己与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没有盼头啊,练习琴棋书画从来不是为了提升自己的本事,而是要想着如何取悦将来的恩主,每天如履薄冰地活着,隔几日便有富商员外上门挑人,生怕哪日就被送去给人冲喜。
  可如今不一样了,有人可爱,有事可做,有梦可期,日子越过越好,又有哥哥这样的榜样在侧,便是疲累,也有冲劲。
  这晚照常到澄音堂读书,小丫头困得点头如啄米,双眼熬得红红的,还在坚持看书。
  谢昶能感受到她这几日的乏累,但也没说什么,良久之后,察觉到她肚子饿了,让厨房备了桃胶枸杞雪梨汤送进来。
  热气腾腾的汤羹满满一盅,阿朝眼睛都亮了。
  谢昶唤她坐到自己身边来吃。
  “哥哥,你怎么知道我饿了?”
  小丫头舀了一勺正要往嘴里送,听到身侧低声提醒“小心烫”,这才想起来吹了吹。
  白雾氤氲着清艳的眉眼,粉嫩的桃腮鼓鼓囊囊的,她在他面前向来不讲究,吸溜的声音一阵接一阵。
  倘若底下人敢在衙署吃出动静,他早就让人滚出去了,不过看自家姑娘吃得香甜,谢昶心里倒有种异样的满足。
  “这几日,累不累?”他问。
  阿朝喝了口甜汤,点点头,想想又摇摇头:“我这才学几日,哥哥却是日日不得闲,从前是勤奋读书,如今是夙夜在公,哥哥才是真的辛苦。”
  谢昶不禁抿抿唇,小丫头倒是会心疼他了。
  想起江叔的提醒,谢昶道:“明日上元,街上有灯市,给你休假一日,让底下人带你出去走走吧。”
  “灯市?”阿朝目光骤然一亮。
  她这几日潜心读书、学习管账,忙起来废寝忘食,竟都忘了明日竟是上元!
  算起来她有足足八年未曾逛过街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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