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京城报仇的》作者:香草芋圆》第31/166页
应小满一怔。
入京寻仇没错;但她义父死于重病,倒没什么冤情……
她没想好如何回答,只好不答;闭嘴不答的一时半刻间,七郎顿时就想多了。
电光火石间,七郎的思绪跑出三千里,越想越惊心,劝说的声线也沉下去:
“小满,如果你入京为了复仇的话,我有一句话:千万不要自己动手。千万不要把自己牵扯进去。”
应小满纳闷得不轻。
“你自己前两天才说过的。血亲复仇,杀人不见得要偿命。”
七郎登时一口气憋在心头,半天没缓过来。
竟被他猜中了,果然是血亲复仇!
面前韶华年纪、灿若明珠的小娘子,倘若真的入京私刑复仇……
人命大案,大理寺必然要参与。届时,满城缉捕、血污涂地……他想不下去了。
“当日在城北新宅的桂花树下,我和你说的是:我朝律法,血亲复仇,减二等论刑。”
“但减二等论刑,不是不论刑。”七郎的神色越说越凝重,时常细微上翘、显露笑意的唇角也压成绷直平线。
“一旦你动手复仇,顺天府即刻会将你拘捕入狱。人命大案当日移送大理寺。过堂,拷问,录供,一样也少不了。即便血亲复仇,死罪可免,还是免不了判刑,黥面,流放。其中种种磋磨,岂是你这般年纪的小娘子该生受的……”
应小满听得心惊,半晌才真心实意地感慨一句,“果然不能被抓着。”
七郎:“……嗯?”
他苦口婆心说了半天,是这个意思吗?!
但字斟句酌的苦心劝慰并不算白费,应小满确实被感动到了。她也把心底的想法吐露交底。
“多谢你七郎,不过你实不必为我忧虑。我有飞爪啊。”
七郎一怔。
隐隐又有股不大好的预感。
“……飞爪,不是用来山林猎兽的么?”
应小满摇头:“不,用来翻墙走壁,无声无息地出入仇家。”
“……”
“我已全想好了。京城入夜,我拿飞爪翻墙进仇家的院子,你守着飞爪。我进屋报仇,你在门外望风。我翻墙出来,你帮我把飞爪收拢,然后——我们就跑。”
纤长秀气的手指在矮桌上比划一个飞速逃跑的姿势:
“跑出仇家的巷子,斜过街,来我们自家的巷子。悄无声息进门,刨个深坑,把飞爪埋下地。结束。”
应小满总结:“不让官府抓着就好了。”
七郎:“……”
他的神色比初听到“报仇”两字时更复杂三分,起身倒一杯温茶捧在手里,浑不知滋味地饮几口。
“有狗。”
“啊?”
“大理寺查案配备猎犬。狗鼻子灵敏,会追着气味一路跟出巷子,斜过街,寻来七举人巷,把飞爪从深坑里掘出来,作为呈堂物证。届时你如何脱罪?”
应小满:“……我再想想。”
西屋里鸦雀无声。窗边对坐的两人,一个冥思苦想,一个默默喝茶。
应小满很快想出第二条对策:
“报仇成功,出了仇家的巷子,斜过街,来我们自家的巷子。不入家门,笔直转南往汴河河道跑。铁爪悄无声息扔进河里,走水路。结束。”
七郎:“这回比之前那个方案好很多,但还是漏洞百出。首先,铁爪沉重走不了水路,你从何处抛下去,铁爪就沉在那处的河床底。汴河船只繁忙,河水不深,没多久就会被人捞出水,做为呈堂证供。其次,铁爪走水路消去气味痕迹,你我身上沾染的气味痕迹如何消除?大半夜跳一回汴河么?”
应小满思考了片刻:“倒也不是不可以……”
七郎:“我不可以。”
两人在西屋默默无言地对坐喝茶。
七郎喝了两口便喝不下去。心念电转间,他又想起一处不寻常的疑点来。
家徒四壁的小娘子,竟然不惜花费重金,也要在城北的七举人巷赁下新宅子……
他放下茶杯:“你要报仇的仇家住处,莫非,住在城北?”
“你发现了?”应小满竖起两根手指,有点委屈。
“城南太远了。走去仇家宅子外头踩个点,要花足足两个时辰!鞋底都走薄了。肯定要搬去城北才好报仇。”
七郎:“……”
确实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作案工具准备好了,踩点宅子也租好了,马上就要搬到仇家附近居住。七郎升起强烈的直觉,自己不说点什么,眼前这位小娘子不定哪天就动手了!
他深吸口气,道,“小满,你对我有救命的恩情,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该替你办下,更何况报仇大事。在下不才,自幼熟读律法,时常出入讼堂。你若信得过我的话,我们细细商量,寻出一个最稳妥的办法,借当朝刑律,叫你那仇家论罪伏法。你报了血亲大仇,又不至于脏了你的手。”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诚意溢于言表,应小满被深深地感动了。
京城虽然坏人多,但好人显然更多。眼前不正是一个?
自己对他的救命之恩,他当真在涌泉相报啊。
她起身从灶上端来热水,把两人的茶杯加满。
“我愿意和你商量的。”应小满真心实意地说,“但是七郎,我爹爹临终前说了,两边是世仇。老子不在了找儿子,儿子不在了找孙子。”
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爹爹去世前几天,把我召去屋里。”
“我爹说,有仇当然要当面报。把从前的来历恩怨都一一当面说个清楚,那才叫报仇。否则仇家死得不明不白的,算报个锤子的仇。”
七郎:“嘶……让我再想想。”
严重程度超乎想象,人彻底坐不住了。他放下茶杯,起身踱出两步。
“所以你那仇家,和我好友十一郎长得有几分相像,不在刑部任职。如此说来,仇家的相貌——是二十来岁的男子,七尺半往上个头,体格健壮。身上可有官职?”
应小满肯定地一点头,补充道,“眼睛狭长,皮肤微黑。身上有官职,我仇家在大理寺。”
七郎的视线原本盯着油灯思索,瞬间移过来。“……大理寺?”
潮湿的夜风簌簌吹过小巷,吹过屋里的油灯,吹皱鹅卵石碗里的清水。
七郎抬手拂去肩头落絮,短暂诧异淡去,开始四平八稳地解释:
“大理寺是统称。其实大理寺内部衙门众多,下设两司一狱,各司其职。有正式品阶的八品以上朝廷官员就有百余人。其余还有非官身的文书吏,衙役,牢头,差头等,五六百号人总有的。你可知仇家的具体官职?”
“知道的。”应小满接过茶杯捧在手里,“大理寺少卿。”
七郎登时被茶水呛住了,捂着嘴,低低地咳起来,许久都停不下咳嗽。
应小满吃了一惊。赶紧去灶上端来一小碟煮好的红鸡子,都是乡亲这两天送来道贺乔迁的喜蛋。
“赶紧吃个鸡子,压一压。你还好么?怎么突然咳得这么厉害?”
七郎慢慢剥开鸡子的红皮外壳,神色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