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不交替》作者:姜楠》第80/101页


  心头一股无名火涌上来,周遇找了个借口离开病房,可是走廊里,已经没了刘伟的踪影。
  他明明来了医院,却不去见父亲。
  他到底想干什么?
  周遇沿着走廊找了一大圈,末了,终于在安全通道找到了人。
  瘦长的一条靠着墙,肩膀佝偻着,手在兜里来回掏,摸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可他瞧了一眼,想到这是在医院,又不情不愿揣回裤兜。
  “刘叔叔,”周遇迎上去,仿佛刚刚看见他,主动寒暄道,“你来看我爸,怎么不进去啊?”
  “噢,”刘伟循声抬起头,僵硬的面部肌肉竭力挤出笑容,“对,来看看你爸,正打算进去呢。”
  “对了刘叔,那个……住院费你带了吗?你也知道,我家里现在什么情况,”周遇吞吞吐吐说着,一副窘迫的模样,“我又马上要上大学了,刘叔你看……”
  刘伟听得一愣,恍惚间,耳畔响起某个无比熟悉的嗓音——
  “你就跟老周媳妇说,咱家这不是要生孩子了,家里有困难,让他们夫妻俩多担待,啊?”
  他想起来了,五年前拘留所里,自己曾经这么叮嘱过老婆。
  老婆后来肯定演得不差,因为赔偿金大头,都是周家富家里拿的。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五年后的今天,周遇这姑娘竟然把这番话,还给了他。
  她还在继续——
  “我爸现在工资还没着落呢,前天又说要给我买手机,还非要买个好的,肯定是怕我到大学里,用便宜手机被人笑话,”说着,她垂下眼,声音也弱下去,染上几分自责和愧疚,“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该跟他冷战……”
  “跟你爸闹别扭了?”刘伟随口安慰一句,“父女俩哪有隔夜仇,说开了就好了。”
  “也不算闹别扭,其实……还是因为五年前的事。”
  “五年前?”他下意识追问,脱口而出的瞬间,又觉察出不对劲,立马闭上嘴,用力抿紧了。
  “就是讨薪那件事。”
  高三这年受过的委屈,周遇一件不落,通通说给刘伟听——
  同学在背后的指指点点、学校里愈演愈烈的谣言,包括由此而起的父女冷战。
  “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人提起来,甚至还有同学说,搞不好我随了我爸,也有暴力倾向……”
  刘伟默不作声听着,脑袋悄然垂下去。
  “本来这件事,我都记不太清楚了,被这么一闹,想起来那时候我妈晚上总是背着我哭,最后还为这事,搭上外公外婆的养老本。”
  “刘叔,”独角戏唱了半晌,周遇忽的顿住,直直望着对面,叫他不能再置身事外,“我记得五年前,你跟我爸都卷进去了,当时阿姨又要生小宝宝了,你们还要赔钱给那个公司经理,日子也不好过吧?”
  “啊……”刘伟先是一愣,咽了咽唾沫,从干涩的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还行,还行……都缓过来了现在。”
  “也是,还好都过去了,你跟我爸现在又一块儿在工地上,也有个照应。”
  “是……是。”
  “也幸好你们俩有个照应,我爸你也知道,脾气太好了,反而容易被人当软柿子,他还不当回事,劝他吧,也没用。”
  见刘伟再次低下头,周遇稍作停顿,话锋一转道,“就说昨天吧,我看生肖运势说属马的要小心,容易有磕磕绊绊的,尤其工地干活爬上爬下的,还特意告诉我爸了,结果,他根本就不听,看你要摔下来,第一个就冲上去了……对了刘叔,你还好吧,没摔着哪儿吧?”
  “啊……我、我没事儿!”
  刘伟猛地一抬头,心虚与煎熬明晃晃挂在脸上,再无处藏匿。
  可奇怪的是,即便初衷就是为了让刘伟难堪,真瞧见这一幕,周遇丝毫不觉得痛快。
  刘伟可恨,却也可悲可怜。
  何况即便他觉得愧疚了,也于事无补,不论现在还是五年前“讨薪打人”的伤害已经造成了,始作俑者却还好好的。
  想到这,周遇蓦地生出一股无力感,垂眸盯着脚下,喃喃道,“有时候,真觉得我爸跟傻子似的,总说着别人有难处,他自己呢?就连当初写报道造谣我爸跟你打人的黄波,说自己有难处,我爸都信了……”
  “他放屁,他妈的收了钱!”
  空旷的安全楼道里,刘伟中气十足的低吼,一圈圈荡开,甚至带了回音。
  周遇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个“他”代表什么。
  父亲跟黄波是老同学,五年前,人也是父亲找过去的,连他都被骗了,刘伟怎么能如此笃定黄波收了钱?
  “刘叔,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2005年,对刘伟而言本来是个走运的年份,他结婚早,老婆却迟迟怀不上,直到他三十岁这年,老婆肚子终于有动静了。
  谁知孩子还没落地,他先走了背运。
  讨薪这事儿本该他们占理,到头来,却闹得乌烟瘴气。
  刘伟在拘留所里让老婆示弱,好撺掇周家富夫妻俩出钱,把事情平息了,后来事态发展也大致如此。
  可放出来之后的日子,反倒更难熬。
  工作丢了、老婆成天给他脸色看、街坊四邻指指点点,更别提亲戚朋友,拿他当瘟神躲着,不止怕他开口借钱,更怕沾上他,就染了晦气。
  刘伟心里头憋屈却无处发泄,干脆躲在家里喝酒,那天,他正喝得昏昏沉沉想倒头睡下,突然间,听见“砰”的一声!
  大门被重重摔上,刚从娘家回来的老婆拉长了脸,嘴里无外乎又是那些抱怨,只不过这次更难听——
  “我说你儿子踢我,你知道我姐她们说什么?说儿子活泼啊,长大了肯定随你!”
  大姨子向来看不上自己,这些年明里暗里没少嘲讽,如今,这话更是成了一根钢针似的,直直扎进刘伟心窝。
  他一下子酒醒了。
  心里的火再不发出去,他恐怕要憋疯,其他人自然怪不着,也不肯怨自己,思来想去,罪魁祸首还得是那个记者!
  那天他在报社门口等到天都黑了,总算蹲到黄波出来。
  哪怕在气头上,刘伟也没傻到大庭广众之下伤人,决定先悄悄跟上。
  倒也巧了,跟了快两条街,黄波既没打车也没坐公交,刘伟就这么一路偷摸跟在后头,乍一拐进巷子里,四下无人,他害怕被发现,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余光瞥见脚边堆着几块砖头,他弯腰捡起一块在手里掂了掂,起身时,正见黄波转过来,他手一抖,砖头险些砸在地上。
  结果黄波只是半转过身,冲着他的侧脸贴着手机,压根没注意到他。
  昏暗的路灯在头顶忽闪着,刘伟贴着墙,在阴影里悄无声息靠过去,手里的砖头举了起来——
  “赵总,咱们都是朋友,这么说就见外了不是,以后啊,还要靠你多关照啊!”黄波陪着笑,又道,“这个你放心,他是我老同学,什么性子我最清楚了,肯定不敢闹,另外那个要是犯浑啊,我有的是办法治他,保准他老实!”
  高高举起的砖头悬在空中,迟迟没落下。
  这段看似含糊不清的话,刘伟却听懂了——
  黄波这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至于他和周家富,就是那个所谓的灾星,要是再闹下去,下场只会更惨。
  之前不是没猜到其中的猫腻,可猜测跟亲耳听到,感觉到底是不一样。
  胸腔里一股火烧起来,直冲脑门,刘伟盯着那个近在咫尺的后脑勺,正要狠狠一板砖拍下去。
  骤然一声叫唤,是回身的黄波喊的。
  “你——”
  黄波吓了一跳,等借着灯光看清这张脸,惊愕瞬间褪去,语调沉着,“找我有事啊?”
  眨眼间就变了脸,仿佛刚刚的震惊和恐惧都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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