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作者:孤独麦客》第197/2037页


  杨悦拿着地图思虑一番之后,定下了一策,即拣选精锐步卒三千人,沿着山间小道,南下到了山的另外一侧。
  王遇觉得这个计划大胆至极。洮水在岷州附近拐了一个大弯,由东向变成了西向。目前大军屯驻的地方就是西北流向的河谷地带,而杨悦则是亲自带着这三千人,走了数十里的山间小道,绕道了东南流向的另外一侧。
  快五十岁的人了,还如此不辞辛劳,且如此大胆,王遇都有些佩服这个老头的用兵:诡诈、突然、意想不到。
  今天是七月十二日,在投顺向导的带路下,杨悦顺利地抵达了野狐峡。
  这道险隘附近空空荡荡的,显然没人想到唐军会翻山越岭到这一侧来,更何况和政县那边攻势很急,已经逼迫得他们不得不把全部精力转向了北面,后方空虚无比。
  “都休息一下吧。”杨悦在亲兵的搀扶下坐了下来,拿出食水补充体力。
  他的手有些颤抖,看得出来很累,但精神却是异常地亢奋。
  军士们在山谷里散坐了一地,默默地吃着醋饼。跟着杨指挥使打仗,胜仗固然不少,但总是游走在拼命的边缘。
  走了几天山路,大伙的军服多多少少都有些破损,干粮也顶多再撑三天。这仗打得,真是一言难尽。
  不过大伙对杨将军也是佩服的。他总是充满热情,不断鼓劲,提升士气。
  尤其过来的大多是新泉军的士卒,杨悦是他们的第一任军使,平时赏罚分明,与大家同吃同住。南下以来,更是连战连胜,每个人都能领到不少赏赐,因此还是愿意听他指挥的――能打胜仗就行了,累点倒也没啥,总比一场大败稀里糊涂丢了性命强。
  野狐峡外飞鸟阵阵,涛声隆隆。
  三千军士默默吃完醋饼后,又踏上了征程。
  他们这次不再隐蔽身形,而是快速行军。过了野狐峡后,便是一路坦途。河谷道开阔又平整,似乎还是天宝年间重新整修的驿道,路两旁甚至还能看到已经废弃的驿站遗址。
  十四日午后,大军抵达了岷州城南数里之处,隐蔽在一处山谷内休息。
  杨悦不顾众人反对,亲自前出侦察。
  灰色的岷州城墙几乎只剩小半截了。城墙轮廓之外,是大片平整的农田,田间还有人在劳作。
  农田之外的低洼河谷地带,水草丰美,是吐蕃人的牧区。
  每年春夏河水漫溢,淹没了河道两岸的草地,并将大量泥沙沉积在上面。洪水退去后,牧草便疯长起来,且鲜嫩多汁,用这种牧草喂养的牛,据说味道特别鲜美。
  杨悦仔仔细细看了很久,将各个要点都记了下来,然后便返回山谷,分派各部任务。
  天空突然阴沉了起来。七月的河陇山区,气候就是这样多变。
  一道道电光撕破长空,令人毛骨悚然的雷霆之中,倾天而来的滂沱大雨很快笼罩了大地。
  洮水岸边的哨所内,论悉吉将一把藏矛靠在墙上,准备吃午饭。
  哨所内还有五六个人,他们已经吃完了,正在大声谈笑。
  论悉吉叹了口气,都是部落里新征来的毛头小子,以为打仗是一件好玩的事情,一个个兴致勃勃呢。
  以前哨所里有十几个人,如今都调往北方了。节儿带着大军与唐人对峙,每天都有不少人死去。部落里一个又一个男人被征发走,如今留在后方的,都是些不会打仗的少年。
  唉,希望唐人赶紧退去吧,这是论悉吉唯一的奢望。
  他打过仗,知道打仗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同时也很残酷,绝对没有少年们想象的那么充满英雄气概。杀人与被杀,人像草木一样被砍倒,死状凄惨难看,没有任何尊严,也没有一点价值。
  他一共上过三次战场,每次都被人嘲笑懦弱、怕死。但他不以为意,因为嘲笑他的勇士都死了,只有他到现在还活着。
  活着,比什么都好啊!
  哨所外面的老狗突然狂吠了起来。论悉吉一个激灵,冲上前去拉开了屋门,猛烈的南风夹杂着豆大的雨点泼洒了进来。
  论悉吉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体微微有些颤抖。
  正在谈笑的少年们见了,有些责怪他将地面弄湿了,晚上大伙还要睡觉呢!
  有人上前推了他一把。
  论悉吉像是突然回过了神一般,抬起右手,指着山下的河谷大道,颤声说道:“唐……唐人大军!”
  少年冲出大门,向山下望去,只见洮水岸边的大道上,数道褐色长龙正在齐头并进。
  一道道闪电落下,唐人军士兵刃上反射的寒光是那样刺眼。
  完蛋了!少年瘫坐在雨水中。
  论悉吉冲到了一处棚子下,抄起一根木栓,就准备撞钟示警。
  突然间只觉背心一阵剧痛,论悉吉踉跄地扑倒在地。
  被投矛击中了!完蛋了!岷州也完蛋了!这是他最后的念头。
  天昏地暗之中,三千泥猴般的唐人士兵冲进了几乎完全不设防的岷州。
  刀斧从天而降,杀戮就此开始!
  杨悦冲进铺天盖地的大雨之中,仰天大笑。
  他的赌博成功了,岷州完蛋了,伏弗陵氏完蛋了!攻下了这座城,俘虏了吐蕃全部的老弱妇孺,切断了前线的后勤补给。面对王遇所部万余人的猛攻,伏弗陵氏将一败涂地。
  陷蕃百余年的岷州,自此将重归大唐的怀抱。或许,这也是本次西征的终点,也是他杨悦的终点。
  等了大半辈子,死而无憾矣。
  

第029章 下注
  新泉军副使甄诩站在节儿府衙门前。
  从这里拾级而上,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看起来经历了惨烈的搏杀。
  大雨天,不是不可以用弓箭,只是效果极差。武夫们起了性子,还是喜欢面对面搏杀,意图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守御节儿府的也是吐蕃精锐,他们拼死抵抗到了最后一刻,但依然被扑杀而至的新泉军无情地碾碎。
  伏弗陵氏的重要人物几乎全被俘虏。他们与城内外的吐蕃老弱妇孺一起,将成为瓦解吐蕃前线军心的重要武器。
  或许,现在已经瓦解了。双方在和政县咬得那么紧,后方丢失,家人成为人质的消息一旦散播过去,伏弗陵氏只会兵败如山倒――杨悦特地下令放了不少仓惶北逃的吐蕃人离开,为的就是让他们把消息散布到和政县,让人想瞒都瞒不下来。
  都虞候范河提着一把血淋淋的长刀走了出来,笑道:“痛快,吐蕃人无备,也就这刺史府费了一番手脚。”
  “这仗该结束了吧?”甄诩有些不甘心地问道。
  “应是结束了。”范河道:“再往西,沿着洮水河谷进军,地势险要,吐蕃人有备的话,不好打。须得河州方向同时进兵,两路夹击,分吐蕃之势,如此才有可能攻下。但河州那边,大帅应该要班师了。”
  “大帅更担心的,是打下了也空无一人,白白费钱吧。”甄诩一笑,道:“岷、渭、河、临、兰五州,地域广阔,远离灵夏,若是无人屯驻,很难。”
  两人心有默契的一笑,都没把话外之意说出来。事实上如果不是杨都指挥使坚持,岷州都不一定会打。
  岷州冒险打下来了,但洮州呢?赌博的事情可一不可再,次次都能赌赢?怕是杨老将军都不敢如此想。而且洮州及附近吐蕃部落不少,人多势众,就此止步是合理的。他们,也已是一支疲军了啊,势不能穿鲁缟。
  最关键的是,定难军已经扩张到阶段性的极限了。物资匮乏就不说了,单是人力、人才的匮乏,就是一大难题。
  保障安全需要驻军,种地放牧需要人手,治理地方需要官吏,这些都缺。再者,这些年镇内绝大部分钱财都拿来养军了,地方建设欠账严重。以大帅的风格,肯定是想补这些欠账的,而这无疑需要投入人力物力。
  出动五万大军的盛况,短期内不会再有了,以后都是小打小闹,能出动两万余人就不错了,直到新得之地人心稳固,附近蕃部也招抚完毕。
  “今日收获多少?”
  “斩首七百余级吧,不多,人都派到和政县那边了,定远军应该会有巨大斩获。”范河有些羡慕。武夫,有人杀得不想杀了,比如王遇,有人还没杀够,很上瘾,比如范河。
  “还俘获了万余人,全是老弱妇孺,都是在附近放牧、种地的。可惜没有马,过来的都是步卒,不然俘获更众。”范河又说道:“伏弗陵氏横征暴敛,在岷州囤积了两万四千斛粮食、十余万头牛羊,现在都是咱们的军资了。”
  甄诩听了哈哈大笑。
  “走,吃牦牛肉去,某也是第一次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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