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作者:孤独麦客》第94/2037页


  蒙保带着本族骑士紧随其后,大概间隔一百多步的样子,牢牢控制着马速,既不太快,也不太慢,与前军保持着距离。最后还有七八百骑则停留在原地,按照汉人的骑兵用法,那应该称作“驻队”吧。他们总是不喜欢把所有人都用上,两千骑还分成三部,蒙保对此还是有所了解的。
  麻奴部帐落间遍地的篝火给了大家极好的指引。五百骑如一阵旋风般冲进了正在搬家的乱糟糟的人群中,马槊在麻奴部族人的胸口一捅而入。骑士们都是老手了,飞快松开了槊杆,抽出刀斧、铁槌,在人群中左冲右突,几入无人之境。
  而在他们身后,一些骑手抽出骑弓左右连射,有的人甚至还有空点燃火把,朝帐篷里扔去,制造混乱。
  这配合!蒙保有些看呆了,得一起练了七八年了吧?
  他自问骑术比那些唐军骑兵好,箭术也不比他们差,族中很多勇士也是这个样子。但若论行军打仗的配合、默契程度,感觉就差远了。平时有干不完的活,还要应付拓跋家的催课,哪有那个时间在一起磨合?除非有人供奉牛羊,让自己可以不用干活,专心训练,但那又怎么可能!
  “杀!”斜刺里一股骑兵冲了出来。不用别人吩咐,蒙保第一时间带人冲了上去。那是麻奴部紧急动员起来的人,其中不少还是老面孔,都认识。新仇旧怨一起涌上心头,大伙都红了眼睛,很快碰撞在了一起。
  后面又响起了隆隆的马蹄声。蒙保在战斗间隙偷眼一瞧,却是原本停留在后面的骑手也出动了。冲在最前面的是细封氏的百余骑,他们既已降了那位邵大帅,想必已无退路,今天必须好好表现,不然就是两头不落好。
  “大局已定!”蒙保心中大定,手底下也越来越有力,渐渐杀得麻奴部的老冤家们支持不住,纷纷溃逃。
  “追上这些狗贼,一个不要留!”蒙保大喝一声,抽出猎弓,先射倒了一人,然后挥舞着狼牙棒,死命追了上去。
  在他身后,战马奔腾,火光熊熊。原本一片祥和的地斤泽水泊,渐渐变成了尸横遍野的人间地狱。麻奴部万余口,不知道能逃出去几个?更别说那二十万牛羊马驼了,估计都剩不下,全被唐军给掠走了吧?不知道嵬才部能不能分一点,应是可以的。
  而就在折嗣裕带兵突袭麻奴部的时候。朱叔宗也带着千余骑兵,与明嵬、黄乜等部族骑兵一齐,朝着腊儿部的牧区狂飙猛进。在他们身后,还有折宗本亲率的一千五百折家精骑。这一晚,三路齐出,借着地斤泽诸部人心惶惶,想要避避大唐官军风头的有利时机,五千余骑连夜奔袭,竟是打着一劳永逸解决问题的打算。
  罢了,一劳永逸不现实,但至少也要管用个十年八年吧?有这时间,就足够订立规矩,慢慢炮制了。
  

第010章 大漠沙如雪
  燕山月似钩(四)
  “这些食物,倒别有一番情趣。”邵树德坐在帐中,看着案几上的食物,笑道。
  乳酪、牛羊乳、马奶酒、奶浆、黄油、乳皮,后世这些东西见得不少,夏州也偶尔见之,但终究与汉人的饮食风俗差异甚大。
  当然,他是来自后世的人,对这些食物并不排斥,同时也觉得唐人在饮食方面远不如后世丰富,自己想喝口奶茶,不知道这个时代整不整得出来。
  案上还有一些饼,用蛇皮装着。党项人风俗,认为饼装入蛇皮制作的口袋中后,放在库里不会被老鼠咬。唔,饼都是现做的,味道不错。这几日他吃多了军中的醋饼,甚是倒胃口,当了大帅两三年,似是渐渐无法习惯以前当队头时的那种苦日子了,唉。
  军中的醋饼,乃是烙好的胡饼浸入醋中,晾干后收集起来,可食五十日不坏,可想而知吃起来是什么感觉。
  不知道其他穿越者能不能做得到,哪怕当了高官大将,也和军士们一样生活简朴,反正自己是做不到了。即便强行为之,家里人也不会让你这样做,部下也会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你,甚至离心离德。
  大家为你拼杀可不就是为了富贵前程么?公务开支节省点就算了,私人生活也简朴,这是在隐晦地训诫下面人啊,那跟着你混还有什么意思?这会天下那么多藩镇,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离地斤泽还有多远?”邵树德又吃了点牛肉,喝了口马奶酒,问道。
  “不到一日行程。”折药答道。
  “那明日便至了。”邵树德站起身,背着双手走了两步,道:“就按你说的规矩办。这些草原部族,只要稳住数年,也就够了。数年之后,他们想翻也翻不起大浪来。”
  今日已有令骑来报,昨夜三路精骑突袭地斤泽,斩获甚多。
  拓跋家最大的两个走狗麻奴部、腊儿部已被击破,俘获丁口两千余,妇孺一万五千多,牛马羊驼驴等杂畜二十余万。
  这个消息让邵树德也很意外。这几部其实已经提前两三天得到了消息,无用的争论、犹豫耗费了不少时间,可能也有一点侥幸心理,觉得自己带大军过去,就是训斥一下,进献点牛羊也就罢了。可没想到自己是奔着抄家杀人去的,吃了大亏。
  等到后面觉得不太对劲,想搬家跑路时,收拾东西又花费了一整天,还搞的部落里乱糟糟的,结果被三路骑兵夜袭,死伤惨重。
  麻奴部、腊儿部一灭,剩下的部族其实都怕了。有的立刻想逃,有的想拼死抵抗,好在折宗本及时出面,安抚诸部,这才堪堪稳定了人心。
  这种事,换邵树德来做也做不好,因为人家不信你。也只有折家这种在草原上影响力很大的家族,才有那份威望笼络住各部。折宗本打的主意,估计就在此处了。拓跋家可能的反扑被自己顶着,他们家安心接收部族,扩充实力。或许有一些部族直接向夏州方面降了,但总体而言还是赚的。
  邵树德苦思两日,在陈诚、裴商二人的建议下,想出了一计。那就是令地斤泽附近诸部每年祭天的时候,到夏州城以北三十里的乌水之畔举行仪式。届时自己也会亲自参加,分赐诸部酋豪一些金银器、锦缎、茶叶、瓷器等草原上较为稀罕的东西,各部进献骏马、药材、蜂蜜、鹿革、狼皮、黄羊皮、沙狐皮等特产。他不想把这事搞成面子工程,而是想双赢,赏赐与贡品价值相当,带回各家后价值都能翻一番甚至好几倍,这样不好么?
  甚至于,可以更进一步。祭天大会结束后,还可以办个贸易集会嘛。各部可以将自家的大宗商品拿过来售卖,比如牲畜、皮毛、药材等,夏州商人可卖中原器具、谷物茶叶等等,自己设榷场收税,应该能把这种关系维持得更长久一点。
  等到有维持不下去的苗头了,草原上又出现不听话的部族时,再号令听话的部族,带着大军征讨,总之就是尽一切可能将这种关系维持下去。
  草原,不能成为自己的负担,这是第一要务。如果这个目的达到了,那么可以尝试将其作为自己的财源。牧民们也不是天生就要打打杀杀,有问题及时沟通,帮你们推介商品,帮你们买东西,定难军作为中间人赚点钱,你好我好大家好。
  “大帅,折将军遣使询问,抓获的丁口牛羊如何处理?”李一仙突然进帐禀报道。
  “丁口先送往银州。牛羊的话,待本帅与折家把账掰扯清楚了再说。”邵树德回道。
  李一仙立刻出去传令了。
  亲兄弟还要明算账。这又不是请客吃饭,而是涉及到实实在在的利益。此番北征,折家出力甚多,提供向导,规划切实可行的路线,让附庸部落出兵、出补给,自己也亲自参与战斗,战后还帮着稳定人心。
  缴获的牛羊,还有各部落的供奉,都要与他们商量好了再行处理。
  四月二十六,邵树德带着铁林军步卒主力抵达地斤泽,嵬才等部酋豪恭恭敬敬地出迎。
  看着跪了一地的部落头人们,邵树德心中难以抑制地升起了一股自豪感。虽然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小部落,羌、胡都有,但确实让他心情很爽。当年太宗征服草原,令各部贵人子弟入宫充当宿卫,怕也是这种心情吧?
  征服者的感觉,确实不一般!
  折宗本在一旁默默看着。自家这个女婿,今年不过二十多岁,就走到这个地步了。对百姓仁义,对军士仗义,对敌人狠辣,权力欲望十足,将这些特点串联起来,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几个人。
  当初将女儿嫁给他,本来也只是抱着绥、麟两州加深关系,守望互助的打算。那会的邵树德,还只是一个走通了宦官门路,骤然得封刺史的年轻人。可谁成想,征讨两年黄巢后,竟然当上了定难军节度使,掌控了四州之地、两万大军。
  下一步,应该就是要攻灭拓跋家了吧?这个人,征服欲望太强了,不论是敌人还是女人,都想要其臣服在自己脚下。拓跋氏割据宥州,想必邵树德无法容忍。日后他若是把目光投向振武军,麟州折家该如何自处呢?
  对抗?还是安心做个附庸?
  “折将军,前日夜袭,将军部属立下大功矣。”邵树德走到折宗本身前,感谢道。
  “还是定难军实力威慑。若无大帅做后盾,这些部属也未必愿意凑这场热闹。”折宗本苦笑道:“第一功,应属大帅。”
  邵树德一笑,不再争论这个话题,而是问道:“各部都到齐了吗?和断立誓仪式何时举行?”
  “地斤泽左近的大小部落,皆在此了。大王兵威太盛,麻奴、腊儿部一破,各部不敢怠慢,两日间就都来了。”折宗本说道。
  党项人是部落形式,有一些原始的习俗,比如复仇及和断。若是两个部落互相厮杀,都死了人,有仇怨了,按照习俗,那就得不死不休,正如元人编的《宋史》中所言:“(党项)其俗多世仇,不相往来。”
  《辽史》中亦记载:“喜复仇,有丧则不伐人,负甲叶于背识之。有力小不能复仇者,集壮妇,享以牛羊酒食,趋仇家纵火,焚其庐舍。”
  国朝以来,京西北八镇范围内的党项人族内、族外进行的复仇活动也极为频繁。他们抓获俘虏一般不杀,就是割了耳鼻送还。但如果这人杀过自己族人,那么就“探其心肝而食之”,或“漆其头颅为饮酒器”,民风可谓彪悍。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京西北八镇的党项人虽多,但一直被朝廷管束着,边将也经常欺凌他们,奸淫掳掠,大概就是这些事情。党项人无力反抗之时,怎么办呢?还有个给自己下台阶的办法,那就是和断。
  党项各族一般都有和断官,调解双方令其和好。死了人的,得到钱或牛马做补偿。唐代无故杀死党项人,如果要和解,一条命大概赔一百缗钱左右,至多一百二十缗,给了钱人家就不追究。党项人杀死汉人,给几匹马作为赔偿,大概也值个不到两百缗。
  宋代就贵了。绍熙五年,宋兵杀死羌人闷笆,就是一个普通人,害怕人家部落生事,赔了三千三百缗。人家收到钱后,才做了和断仪式,对天发誓,事情才算了了。老实说,这价钱太离谱了。
  此番定难军杀的党项人可太多了,赔钱是不可能赔的。折宗本出了个主意,那就是赐点袍带彩锻,再给几份告身敕书,事情差不多就了了。邵树德深以为然,此番出征,身边确实带了一些锦缎,本来就打算赐给顺服的部落,算是意思意思,今天算是派上用场了。
  其实后世折从阮击破各党项部落,也是赐一些绢帛和官职告身,然后令其发誓和断,收为部属。草原上自有规矩,按照这个来就对了。
  两人说话间,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仪式,并派人恭敬地请邵树德过去。
  参加和断仪式的除了邵树德、折宗本以及附庸蕃部外,还有几个被攻杀过后来投降的部落。部落里死了人,必须要进行和断仪式。
  邵树德至仪式现场,见放了好多个髑髅酒器,盛放着混入狗血的酒。那些被打得很惨的蕃部酋豪端起人头酒器,一饮而尽,然后对天发誓:“若复报仇,谷麦不收,男女秃癞,六畜死,蛇入帐。”
  微风吹来,酒器中的血腥气、酒气都飘了过来。
  邵树德亦端起人头酒器,一饮而尽。他本以为自己会排斥这种东西,但喝完后发现一点不适感都没有。自己的下限,真不知道在哪里!或许已被时代同化得没有下限了吧。
  喝完后,不用他吩咐,亲将李一仙让人送来了不少蜀中锦缎,分赐给立誓的诸部酋长。至此,复仇之事便算了了。
  “诸位!”邵树德坐上了他最爱的交椅,百余甲士环列前后。在不远处,大队铁林军步卒披甲持槊,阵列于侧,这说服力一下子就强了起来。
  “尔等皆本王治下蕃民,过往有些误会,今日既已开解,便算了。本王今日只说三件事。一者,从今岁起,各部须至夏州纳贡;二者,祭天大会改至夏州举办;三者,须服兵役。尔等依是不依?”邵树德看着站在草地上的各部酋豪,问道。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大红色的戎服竟然隐隐透出血色。大小头人们不敢多看,纷纷低头应是。
  “那好!今冬在乌水之畔举行祭天大会,届时各部将贡品送来。另拣选族中勇士,随某一同返回夏州,尔等可有异议?”邵树德又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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