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见桃花照玉鞍》作者:曲小蛐》第101/281页


  “师尊还闻过谁身上的香。”
  “唔……忘了,”云摇思索了会儿都没结果,也不难为自己,“那可能是没闻过,难怪我觉得不一样。”
  “……”
  慕寒渊无声扬了下唇角。
  云摇靠在他肩上,窝着颈,看那个已经在身后渐行渐远了的酒肆,困倦地撑着眼皮:“为什么不能,留在那里?”
  “师尊酒量不好,又总喜欢喝酒,喝醉了就什么事都做得出,”慕寒渊轻声,温柔得像她陷在云里的一场梦,“今夜还要与了无在城中见面,师尊不能醉得太厉害。”
  “嗯,有道理,”红衣女子努力撑着意识,“要在,秃驴面前保……保有我乾门的,面子。”
  慕寒渊轻哂:“你不喜欢了无大师?”
  “不喜欢!秃驴!”
  “为何?”
  慕寒渊原本想问,既不喜欢,为何还要去梵天寺抢人成亲。只是若再问了,难免又有趁人之危的嫌疑,若是云摇不想提当年之事,他也不想逼她提起。
  身后沉默良久。
  就在慕寒渊准备换个话题时,忽感觉肩上靠着的人动了动,她呼吸蹭过他耳廓,像撩拨而过的轻羽。
  “我也是……今夜听见酒楼里的说书,才忽想起来的。”
  慕寒渊默然。
  红衣女子在他肩上轻笑起来:“说书的人讲了一个和尚的故事,但我想起来了另一个。”
  她歪过头,很近地贴着他,自己却不察:“我讲给你听,好不好?”
  半晌,慕寒渊才听见自己声音被夜色浸得沉哑。
  “……好。”
  还好它淹没在熙攘的人群间,没人听见其中将要满溢的情绪。
  “从前有座很高的山,山上有个不大的宗门,宗门里有个木头似的,只知道练剑、看书、修行的女弟子。有一日,她的师父说她的修行太木了,得添点活气,就叫她下山历练,结果刚下山不远,她就遇到了一个少年风流的公子。”
  云摇说着,忽轻叹了口气。
  “后来,这两人一同行走世间,行侠仗义,几经生死,木头也开了窍,生了花。这个女弟子对这位少年公子芳心暗许,终于鼓起勇气要去表达心意,却忽然得知,原来少年公子是梵天寺二十年前就在凡间遴选臻定的转世佛子,只是自幼便放入尘世历练,叫他入世再出世。如今他是修得大成了,斩断情缘,被迎归梵天古寺,即将正式继任佛子之位。”
  慕寒渊低垂了眼,细密的长睫遮住了他清透如琉璃玉的眸子,藏住了其中情绪。
  云摇只听见那人淡声问:“她就追去抢人了?”
  “嗯,抢人是很多年后的事情了,而且人也不是她要抢的。”
  慕寒渊一怔,意识到什么,他停身,微微侧回颈首。
  青丝拂动在夜色里。
  云摇像没察觉:“那个木头啊,听到消息的时候人在东海仙山,离着仙域极西的梵天古寺,有八万里那么远,她刚和海妖族遗民里一只坏凤凰大战了一场,听说消息后却不惜耗尽内力,奔袭几万里,带着重伤赶到梵天寺……”
  话声停顿,几息后,少女轻冷地笑了声,“可惜她还是晚了一步。庙门之外,她亲眼见少年公子落发为僧,剃度出家,从此青灯古佛,不问红尘。”
  慕寒渊听得沉默了许久。
  “后来,她回山了吗?”
  云摇失神了许久:“后来,回了啊……那个女弟子伤心欲绝,就回到了山门,可惜她是个木头的,受了委屈都不会与人讲,师弟师妹们也看不出来。只是自此她便避世不出,一避百年,终于成就了乾门七杰第三人――那日归山,她废弃前尘,为自己改名易姓,名曰,修心。”
  “……”
  修心。
  乾门七杰中云摇的三师姐,传闻里是个古板至极,连簪子都要削成板正方形的女弟子。
  传闻果然不可尽信。
  慕寒渊望见了已经在不远处的茶楼,这边的夜市人烟也稀疏了些。
  一面走着,慕寒渊一面温声道:“她还是与你说了,至少你听过时,她心里应已放下了。”
  “放下?是放下了,她连自己的命都要放下了,还有什么放不下?”
  云摇埋首在慕寒渊肩颈前,声音涩哑,“你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与我说的吗?在四百年前,仙魔之战最凶烈的一战后,大师兄与二师姐都死了,三师姐闭关一夜,忽然与我说,她决意赴守两界山。”
  一声极低的,像是哽咽的轻声,从他被她压得凌乱的发间逸出。
  “……”
  慕寒渊喉结轻动了下,但最终也没回头。
  他只是到了茶楼前,一阶一阶走上楼。
  “她是去赴死的,两界山的那道断天渊太深了,要用多少人的命去填,怎么填也填不满……我不想她去。”
  “我一直以为三师姐不喜欢我,她沉默寡言,从来不怎么与我说话,那夜是她与我说的最多的一夜,我听了她好多好多的故事……我宁可我从未听过,宁可她就永远不与我说话。”
  可她还是说了。
  云摇泣泪阻止不成,连夜来了梵天寺,折山下桃枝叩山门,连穿梵天寺罗汉金阵十二天门,只为绑红尘佛子回山,与师姐成亲。
  她那时候还小,想法也幼稚,她以为只要将红尘绑了回去,师姐就不会走了。
  可师姐还是会走,红尘也带不回去。
  那日妖僧眉目慈悲,佛面含笑,吉祥痣猩红如血,却轻描淡写地拒绝了她。
  他说百年之期未至,他死也要死在梵天寺。
  云摇到底是乾门的云摇,是那时七杰中最小的小师妹,那里是梵天古寺,她做不出逼人赴死的恶事。
  而等云摇再回到山门时,修心已经不在了。
  她去了两界山。
  “你知道的,她终究还是,”湿潮浸透了慕寒渊的衣衫,他听见她涩声笑着,“一去未回。”
  “……”
  随云摇最后一句字音落地,慕寒渊背着她走进了茶楼内。
  无论什么人死去了多少年,世间都是一样地烟火热闹。只要踏入红尘里,便有纷繁的人声扑面,冲去了两身袍袂尽染的夜色寒凉。
  这地一楼是饮茶之地,二楼往上便是宿处。此时一楼大堂中,讲评书的散了场,剩下的客人已经不多,慕寒渊经过几桌还未来得及收拾的果皮狼藉的木桌,来到了柜前。
  “哎哟,客官,打尖还是住店?我们这儿――”
  掌柜的灿烂笑容,在望见慕寒渊那张清冷不凡的谪仙面时,忽地顿了下。
  “这位仙师,可是姓慕?”掌柜小心翼翼地绕出柜门,问道。
  凡间对修者的称呼千奇百怪,慕寒渊不少下山带弟子们历练,自然也见识多了,不以为怪。
  只是……
  “唔,你都这么有名了?”他背后冒出个蹭得毛茸茸的脑袋,青丝散乱,不成模样,红裙女子却好像在醉意里分毫不觉,“他一个路过的都知道你……不错不错,有为师当年名扬天下的风范。”
  云摇抬手拍着慕寒渊的肩。
  大有赞许之意,却显然忘了自己当初扬天下的都是些什么“美名”。
  在掌柜震惊的眼神下,慕寒渊有些无奈地单手按住了肩上那只不安分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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