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见桃花照玉鞍》作者:曲小蛐》第103/281页


  “……鬼身佛。”
  话声起时,他食指指骨兀地一拨,半道凌厉弦音便破空而去,直奔一个在慌乱人群间哭闹的孩童门面――
  “咔。”
  银色雪华般的弦音骤停在孩童鼻尖前。
  如在虚空中撞上了无形无色的光屏。
  几息后,一道诡异妖邪至极的墨色丝纹,被凝在那道银华间,徐徐显影,然后轰然碎去。
  孩童惊讶得忘了哭,挂着眼泪,呆呆凝视着鼻尖前飘落的黑色粉末。
  与此同时――
  随着楼中弦音疾发,一息便有十道凌空而去,茶楼里外无数人身周发生的尽是相同的境况。
  数不尽的黑色粉末簌簌落下。
  如暗夜里,下起一场肮脏的墨雪。
  从城中不同方向,疾身赶过来的修者们,震撼地停在那场雪里。
  与只觉得面前光景奇幻陆离的凡人们不同,他们每一个人眼里面上都流露着难以掩饰的惊骇愕然之意。
  因为他们察觉得到,那些弦音在击碎不知何物的墨色丝纹之后,并非就此散去,而是同那些墨色丝纹一样化作无数散碎的、透明的光点。
  只是每一个透明的光点都去包裹住了碎下的黑色“雪粒”。
  确保没有一丝可以再去作恶。
  而面前是一场盛大的夜雪,像要覆没整座城池,席天卷地扑簌落下。
  这要多么巍峨磅礴的灵府灵海、又要如何可怖的操纵,才能达到面前这场足以让所有修者叹为观止的掌控?
  修者们的目光四散望去。
  不过一息,就已经有人看到楼中满地凌乱狼藉的桌椅间,那道月华覆身似的清冷隽永的侧影。
  疾迅迫人的弦音已经散去了,此刻楼内琴声温润如水,摇摇欲坠的楼体在他的琴音悬绕下慢慢归稳,溃散的灵力威压被流水般卸去,同时琴声牵引着那一席席墨色的雪,在他身周四处凝聚。
  “寒渊尊!原来是寒渊尊在救人!”
  不知谁第一声惊呼出口。
  于是追随之声铺天盖地,不止修者,那些无法修行的凡人似乎比他们还要激动――若声音所化浪潮能有实质,大概足够落成一片海洋将他淹没其中。
  慕寒渊近两百年来游历世间,所救之人无数。
  这样的场景他早经历过千万遍,也该如从前千遍万遍所做的一样。
  只是此刻琴音未止,而他神色依然有些沉凝,那双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二楼的方向,担忧如阴云,密布在他本该清冷无尘的眼底。
  “师尊。”
  ――
  二楼。
  云摇难得有点麻爪地提着剑,一边闭着眼,与那些凌空扑来的狰狞鬼面扛斗,一边分了道神识落向房中的妖僧了无。
  说“房中”其实不太准确。
  因为了无的这个房间根本就不存在了。四面墙全在第一时间就被掀飞出去,还好慕寒渊反应及时,第一道琴音就将所有能伤及凡人的破坏物卷到一旁了。
  所以准确说,了无现在是坐在二楼的一片废墟里。
  隔壁跟他共用一张墙的倒霉客人,两个互相抱着,瑟瑟发抖地缩在几丈外的榻上。
  换个时间云摇还能跟对方打个招呼,缓解一下对方的阴影,但现在她实在没那个心情也抽不出那个功夫――
  “妖僧,你还真是妖僧啊?”
  “……”
  在云摇咬牙切齿的声音所去的方向,废墟之上,了无双目紧闭,眉心吉祥痣红得都不止滴血,还几乎发黑了,同他的唇色一样。
  而更诡异的,还是他那身血色袈裟上,无数的黑色丝线正从他身体里向外挣扎,在半空中四散飘荡。每一根都有自己想去的方向。
  云摇怎么看怎么像只水草成精。
  还是成精前一不小心给自己打了一团大结的那种。
  云摇一剑挥断了扑上来的又一簇鬼面,发狠骂道:“秃驴!你是不是嫌自己太秃了,所以日思夜想都惦记着长头发,现在走火入魔才长了一身!”
  这话自然是污蔑。
  是个修者来也看得出,妖僧身上的并非长发,虽然很像――
  但每一丝,只要离体,立刻就会化作狰狞冒烟的鬼面,毫不客气就朝着云摇来了。
  云摇对这东西最是打心眼里哆嗦,不小心对上一眼都腿软,所以从一开始打她就把眼闭上了。她倒是想躲清闲,但慕寒渊在下面救人,这事她做不来,那就只能在上面硬扛了。
  然而无论云摇怎么喊话,妖僧都没有转醒的迹象。
  云摇神识探回来的结果更不容乐观――
  了无不但没醒,连面颊上都凸浮起了几张可怖至极的鬼脸,狰狞挣扎着像要冲破什么束缚,只是又一次次被唇眼发乌的了无给镇压回去。
  “这到底什么鬼东西,”杀不完也打不完,云摇气得磨牙,“他要是水草成精,三师姐不可能不跟我说啊!”
  “是鬼身佛。”
  一道传音如血色薄光,终于冲破了无数凄厉嘶嚎组起的声墙,将话声从一楼递到了墨雾翻涌的二楼。
  云摇神思一滞,手中剑却未停。
  她蓦地睁眼,一剑劈开了面前的鬼面。
  裂作两半的两张半鬼脸从她左右擦身而过,惹得云摇眼角狠抽了下,她颤着声竭力自定:“什么…鬼身佛?别告诉我,又是和你那个恶鬼相一样的东西。”
  终焉火种这种一不小心能送三千小世界归灭的倒霉东西、怎么可能同时有两个!!
  “不,鬼身佛仍是佛法修持,但是是一种极少有僧人修炼的佛法神通。修持者须以魂为狱,纳百鬼入体。终其一生,夜夜以魂身入鬼狱,超度亡魂。”
  云摇:“…………”
  云摇:“?”
  他们修佛的都这么变态吗,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狠?
  百忙之中,云摇插空瞥了废墟间的了无一眼。
  这一眼里有些情绪复杂。
  事实上,今夜在那间酒肆里听了一则说书,唤起她尘封数百年的关于修心师姐与红尘佛子的记忆后,她若不是将自己灌得大醉,可能已经忍不住拍屁股扭头走人了。
  同三百年前她见一次就冷笑着叫他一次秃驴一样,现在的云摇也还是无法原谅那个到师姐去两界山赴死前,犹从未下山看她一眼的僧人。
  但若他的佛法修持,这一生便是夜夜如此,那似乎,她也没什么责怪他的资格。
  百鬼显像间,云摇眉眼戾然,又一剑出手。
  煞意四散,这一剑荡去了天边,连遮月的青云都劈碎了半面。
  “…所以我最烦圣人。”
  作为被他放弃和牺牲掉的那一部分,她的师姐连责怪他的资格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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