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见桃花照玉鞍》作者:曲小蛐》第36/281页


  直到城门内,她看到了那场盛大的祭礼,还有城中祭台最高处,那个被缚在满是铁棘的绞刑架上,衣衫已被新旧的血层层叠染得尽红的……
  少年“恶鬼”。
  一柄刻满血色符文咒印的长枪,当胸洞穿。
  它冰冷地横贯过他的心口,将他悬刺在那高耸的祭台刑架上。
  鲜血从少年身前淋漓洒落。
  而祭台下,欢呼、祷告、祈愿,城中的老人们激动地流泪,孩童大笑着手舞足蹈。
  那像是一场灭世前的狂欢。
  刑架旁,不知是巫祝还是神婆的一身褴褛的祭礼主持捧着咒书,随着祭台下一潮盖过一潮的高呼,将那一根根刻着符咒的长锥,如凌迟地深楔进那少年恶鬼的每一根骨头。
  云摇僵在身旁狂潮般的呼声里。
  她来迟了。
  第八十一根长锥,正扬起一道刺目的血花,洒下长空,钉穿了少年恶鬼苍白脆弱的颈。
  “砰。”
  “砰……”
  身周祈愿祭礼的呼声没顶。
  云摇闭上眼睛。
  即便不去看,她也全都听得到,前面每一根长锥钉下,他血肉被撕裂、骨头被压碎、麻木又穿心的痛叫他生复死、死复生的动静。
  怕什么阿鼻地狱,比他的人间不过如此。
  “娘亲,他已经死了吗?”
  云摇睁开眼,望向不远处。被炙砂吹得破败的巷角,十三四岁的瘦弱的小姑娘拽着自己母亲的衣角,害怕地躲在她身后,只敢偶尔看一眼祭台的最高处。
  “死了,但还会活过来的,”妇人蹲下身,望一眼高台,她警惕又忌惮地露出厌恶的神色,“那是个怪物,是杀不死的。”
  小姑娘胆怯地问:“可是他看起来好疼啊,不可以放了他吗?”
  “当然不行!”旁边瞎了一只眼的老者听见后尖声,“这种不死的怪物就要一直杀!只有叫他这样半死不活,他才不会作恶!”
  有人附和:“何况要没了他,这祈天祭礼的祭品怎么选?谁家想倒霉。”
  “呸,恶鬼,死上万次也是活该!”
  “……”
  “下雨了!下雨了!”
  “果然,祭礼有回应了!朱雀神一定看到了!”
  “趁那恶鬼的血还没流干,快祈愿!快!!”
  “……”
  如墨色阴晦的浪潮翻涌,城中的群情激奋里,妇人慌张地拉住自己的女儿,往更深的巷子里躲去。
  推搡的人群间,小姑娘那句“可他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啊”落在了地上,然后被一脚接一脚地踏碎,没入肮脏泥泞的、血一般的炙红砂土里。
  ……
  大雨终尽。
  魔域的雨洗刷不了世间的罪恶,反倒叫这朱雀城附近的炙焰红砂变成了流动的血河,在晦暗的天色下,透出腥气逼人的压迫。
  还凤城的人们全都躲回了阡陌屋舍。
  整座城犹如空城,被湮进了血色的天地间。只余下那座同样被血色浸满的高阁祭台,还有铁棘刑架上,被长枪穿心、八十一根长锥横贯的支离破碎的少年恶鬼。
  不知多久后,原本已经死透了的少年的身体里,自他眉心起,一点点生息复还。
  “恶鬼”果然又被拽回了人间。
  足以撕碎神魂的剧痛,以不知其数的遍数,再次席卷意识,攫取走他全部的五感。
  换作旁人早该痛得昏死过去,可他似乎已经习惯。
  少年沉重无比的眼帘微微张开,从低垂的沾满了血的墨黑睫羽间,他看清了空荡的祭台,高阁,城池,还有最远最远的,他此生无法企及的地平线。
  一日又一日,一遍又一遍,好像永远不会再有什么改变。
  少年厌倦地阖了眼。
  就在他要放任自己的意识再次麻木地沉浸入那些痛苦的黑暗里时,他忽然听到了一道慵懒的、随意的女声。
  “喂,那个小怪物。”
  “……”
  少年被血色湿透的长睫颤了颤。
  在早已习惯的血腥气里,他忽嗅到了一种淡淡的、但很独特的冷香。
  少年睁开眼。
  雨不知何时停了。
  天尽头如墨涌动,晦暗的暮云间,一道天光若隐若现,像要穿过云层破绽出来。
  而站在那天光里,祭台上,多出了个一身绯衣、艳红如火的女子。
  她纤细腰身旁佩着把布带缠裹的长剑,垂在身侧的手腕上金铃晃荡,缀花发带藏在被一根木簪随意束起的长发间,随高台之上的轻风掠舞。
  她的五官是一种慵懒又清绝的艳丽,只是那种艳丽被眉目间挥之不去的某种情绪洇开了,变得淡然疏离。
  唯有那双眼眸黑得像过水的琉璃,濯濯地望着他。
  几息后,女子蓦地笑了。
  像霜雪里盛开出一朵浓艳的花。
  “虽然是个小怪物,但生得当真漂亮,”她懒洋洋地踱步,走到他面前,眼神像是能透过他满身满面的血污,看清他的原本面目,“我对美人一向恩宽,素不相识也算,所以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在他最厌倦的红色的衣裙旁,挂在细腰上的长剑飞起,剑鞘抬起少年的下颌。
  被迫仰脸,少年冷白颈上的长锥被牵动,再次有血如注地涌下。
  但他眼眸间情绪寡淡,眉都未皱。
  剑柄在女子纤细修长的五指间缓缓收紧,她拿漆黑的眸子盯着他,忽又笑了。
  “说吧。”
  云摇随手一抹,少年颈前的乌光长锥便消失不见。
  涌出的血被无形的力止住,狰狞可怖的贯穿伤口里,血肉一点点长合。
  “随便什么要求,我都能做到,你可以随便提,”云摇俯身,贴近了刑架上的少年,全不在意身上的红裙被他滴落的血染湿、浸透,“杀几个罪魁祸首?或者,干脆杀掉这一整座漠然旁观的城,如何?”
  风起云啸。
  高阁祭台之上,寂然半晌,少年终于从缠满铁棘的刑架上微微扬起头颈。
  他张了张口,声音涩哑。
  “…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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