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可能的夜晚》作者:殊娓》第11/71页


  哪怕人来人往,她也时常感到冷清,因为一切布置太过功利,都是为了提高各方效率。
  祖父说,舒适的环境伴随而来的,只能是懒惰。
  唯一奢侈的实木餐桌,也是被他吃饭时拍翻了几次桌子后,才换上的。
  就算是狄玥自己的书房,也不能随心所欲。
  她的桌椅都是依照教师办公室那种规格置办的,铁皮桌上只允许出现专业书籍和资料......
  曾有上千个夜晚,狄玥太阳穴涂着防止瞌睡的风油精,疲惫地抬头,去望书房窗外的月亮。
  只觉得月光冷清,不近人情。
  这是一个和以往都太不相同的夜,窗外无星也无月,只有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霾。
  狄玥站在刚报过时的旧钟表前,看着雕花黄铜秒针一下下挪动,突然有些惶然,生怕眼前的惬意,会像辛德瑞拉的水晶鞋,午夜12点一过,就要失效掉。
  梁桉一适时递来红酒杯,唤了她一声:“狄玥。”
  回神时,梁桉一正盯着她看。
  他眉心微微蹙着,薄唇轻启,似乎有话想和她说。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在抿过红酒后,抬起手,帮她理了理睡衣的领口。
  这动作太暧昧。
  狄玥都要以为接下来会有一些事情,顺利成章地发生,可梁桉一只是收回手,招呼她回到壁炉旁。
  漫漫良夜,他似乎有得是耐心,不谈风月,只同她品酒,还贴心地问她要不要听点音乐。
  得到肯定的答复,梁桉一便去调试他的古董黑胶唱片机,他眉眼低垂,很认真,只有在选唱片时,才回头多问了她一句:“小野丽莎怎么样?”
  狄玥不认识,只好含着红酒胡乱点头。
  然后在小野丽莎慵懒深沉的歌声中,柔驯地配合着梁桉一的节奏,无论他问起什么,她都有问必答,还以为这是出来约的常规流程。
  “狄玥,你多大?”
  “21岁。”
  “是今年本科毕业?”
  “不是的,今年我研二了。”
  “什么专业?”
  “生物化学与分子生物学。”
  那会儿狄玥认为自己表现得成熟极了,回答简练又自然,这简直是天衣无缝,绝不会像是第一次。
  可她不懂,没有人出来约,是从谈心开始的。
  又不是谈恋爱,不会那么拎不清的。
  真正经常约的人,过程越简单越好,饭最好也不要一起吃。很多人连夜都不过,各取所需,解决完生理需求就散伙。之后无论何时何地再碰面,绝不会迎上去打招呼说认识。
  能简简单单走肾的事儿,谁会去走心啊。
  或许是酒精作用;或许是想要彰显一下自己莫须有的经验;也或许,只是梁桉一和他的家太令人松弛。
  喝着喝着,狄玥反倒不用梁桉一问了,竹筒倒豆子似的,自己说起来。
  她给梁桉一讲她的“生物化学与分子生物专业”;
  讲她祖父拍桌子,筷子蹦起来戳到他自己时,她简直爽爆了;
  也讲高中跳级后进到的那个恐怖班级。
  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各种怨气,都统统讲出来:“你都不知道那个班级多吓人,连课间都没有的,不上洗手间就必须坐在自己的座位学习......”
  狄玥第一次和人说这么多心里话,吐槽起来不分时间线,想到什么说什么。
  可是讲到那些不快乐,最最避不开的,就是她小学三年级那次,那是她永远也过不去的耿耿于怀。
  因为在她心里,她被停掉的不只是课外活动小组。
  那只是个开端而已,在那之后的每一年每一年,她都不会再有娱乐的机会。
  永远也没有。
  狄玥的手臂架在茶几上,双手捧着脸颊,微醺地望着梁桉一:“学校组织看电影,你知道么梁桉一,初中部三个年级都走光了,每个教室都空的,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留在老师办公室里,跟着他们安排给我的外教老师,练习口语。”
  酒瓶里的酒很快见底,说到这里,狄玥哭了。
  最初落泪时,她理智尚存,还惦记着要克制克制。
  可梁桉一走过来,蹲在她身边,只是抽了餐巾纸给她,狄玥一下子就绷不住了,哭得越来越凶。
  人都哭得几乎喘不过气,还不忘在倒豆子,可见怨念真的是很深了:
  “我最羡慕别的小朋友可以买零食,然后有一次,我偷偷拿了应该用来买书的钱去买零食,也不知道是谁那么欠,把这事儿告诉了我姑姑,她还揪了我的耳朵......”
  梁桉一突然问道:“揪你耳朵的姑姑,是在医院那个?”
  “啊?哦,对的,她是学医的。”
  那是她最小的小姑姑。
  早些年狄玥刚到狄家时,小姑姑得知狄玥一首古诗都不会背那天,活像见了个傻子,站在客厅里刻薄地对她父亲说:
  “哥,她怎么什么都不会啊?”
  “赶明儿你带她去我们医院测测智商吧,讷讷的,话也不爱说。”
  “这孩子要不是脑子有问题,蒋绒绒怎么不要她呢?”
  “还是去查查,保险。”
  可恨的是,后来她真的被人安排去查了智力。
  “她最坏了,不是个东西!”
  狄玥太激动,完全忘记了自己挪用买书钱时,也不过才小学,根本不认识梁桉一。
  而梁桉一,也应该不知道她的姑姑才对。
  那天晚上哭了多久,狄玥自己也记不清了。
  但她显然是哭得太过分,把梁桉一的兴致给哭没了,人家压根儿没碰她。
  后来想想,狄玥感到十分抱歉。
  人家请她吃饭请她喝酒,给她放音乐听,还陪着她哭哭啼啼到凌晨,结果什么都没做成,真正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难为梁桉一还选了间挺舒适的客卧给她,送她进去,让她好好休息。
  真的只是休息,因为他们不同房,各睡各的。
  隔天睡醒,狄玥当然懊恼得要命,坐在梁桉一家的床上努力揪着头发回忆,试图想起自己到底有多离谱。
  可懊恼归懊恼,真的去回忆时,脑海里浮现的,却总是那样一帧画面:
  那时她已经快要哭好了,只剩下偶尔一声半声的抽泣,淹没在小野丽莎动人的嗓音中。
  她拿了餐巾纸,胡乱给自己擦抹眼泪,边擦边哑着嗓子问:“梁桉一,这首歌真好听,叫什么名字?”
  “《Fly me to the moon》。”陪她熬了一夜,他的声音也有些发哑。
  梁桉一本来是陪在她身边安慰的,可他抬眼,悠地笑了一声,握住她的手腕制止说:“好了,别再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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