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兆》作者:白芥子》第86/130页
一如他所料。
“那我等就这样坐以待毙吗?”
乌见浒仍是那三个字:“随你们。”
一行人匆匆来,又气冲冲离去,院子里终于清净下来。
乌见浒依旧坐于庭中赏这萧瑟冬景,逐渐静下心。
至日暮时分,才有他的侍从来报,说方才自他这里回去后,临沧宗与徽山派两派宗主一言不合打了起来,后头带着两方势力起了冲突,正闹得不可开交。
乌见浒拔开葫芦嘴,往嘴里倒酒,嗤笑:“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起内讧,我看他们也没有面上表现得那般着急。”
侍从禀道:“据闻是临沧宗主动挑衅,留宗坐镇的少宗主突然带人夜袭了徽山派重镇,徽山派毫无防备,一夜之间丢失了下辖几座城池,临沧宗的人已快打到他们山门口了。消息传回,这边才闹起来的,徽山派的人现在闹着要临沧宗给个说法,不然便与他们不死不休。”
乌见浒漫不经心地听:“消息当真吗?”
“千真万确,”侍从肯定道,“临沧宗那位少宗主还扬言,不夺徽山派山门绝不回撤,便是宗主传令他也不听。”
乌见浒全无惊讶,南方盟各宗各派间生出猜疑嫌隙不是一两日了,迟早会有这一日。
最初是临沧宗的长老段荣不知何故,怀疑自己儿子被人捣碎丹田那事也有本宗之人参与,疑心到他们宗主少宗主身上,愤而带着临沧宗大批精英弟子脱离宗门,入了从前便与临沧宗龃龉不睦的徽山派,之后便再无消停。
临沧宗与徽山派本是南地除灏澜剑宗外最大的两家宗门,各自有众多附属小宗门,又与别宗别派有着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牵一发动全身,从小摩擦上升到如今动真格的,若无人调停,南地迅速就要乱起来。
乌见浒作为唯一能从中调停之人却无这个打算,从始至终冷眼旁观。
他忽然问:“当初段荣是因何怀疑,他们宗主少宗主也有份参与他儿子那事?”
“段荣的儿子与临沧宗少宗主从前都想娶桑小姐,本就互相看不顺眼,没少给对方使绊子,说是他们做的,也非全无可能。不过段荣既能做到脱离宗门这一步,总不会是一时冲动,想必是拿到了什么确凿证据。”侍从猜测道。
能有什么确凿证据,乌见浒想起那夜夜色下容兆狡黠的眼、主动送上的吻,继续送酒进嘴里。
若有所谓证据,也必是出自容兆之手。
平昌山间大营。
容兆是在三日前到的这里,此处距离商洛城不足百里,一旦商洛城拿下,南方盟再不足为惧。
夜幕垂下,营帐中安静下来后,苍奇单独来求见他。
容兆正在看刚收到的传信,说的也是南地之事,他收到的信中却还添了许多细节。
传信给他的人是桑秋雪,这位女修比容兆想象中更厉害,接近段荣夫人,挑拨段荣与临沧宗宗主关系的是她,与临沧宗少宗主虚与委蛇、诱以美色,鼓动对方进攻徽山派的也是她。她趁着自己丈夫来了东边,周旋于南地各种饮宴应酬场合,煽风点火、挑拨离间,南方盟今日内乱,她一人功不可没。
当然容兆也派了个帮手给她,许多桑秋雪不方便亲自出面的事情,便由池睢替她去做,又有容兆早先安插在南地各处的探子暗中协助,已足够搅动南地风云。
先前一战中,桑常柏斩于容兆剑下,桑秋雪在信中却只字未提这桩,只道会借着回千星岛奔丧之名来一趟商洛城,在他们与南方盟清算时,相助一臂之力。
至于这女修所求,便是事后容兆助她脱离灏澜剑宗、拿到千星岛岛主之位。
这是他们当初约定好的交易。
苍奇进来,容兆将手中信纸按下,问:“还有事?”
苍奇禀道:“刚收到消息,萧檀在襄山山脚下被扣住了,人已经在押过来的路上。”
容兆点点头,吩咐:“将他看好了。”
这个萧檀倒是比南方盟其他那些人出息点,没有龟缩在一城之中,这半年他带着手下仅存的一支队伍四处游击,占下一座城池,被攻破又逃离再去别处,一直到今日才被抓获。
“他本也可以逃走,”苍奇说着传信中所言,竟也动容,“他身边那头狼妖留下帮他拖延时机,他已经带人走了,我们的人拿下了那头狼妖,后头他又主动回来自投罗网了。”
容兆的眸光动了动,语气不明的:“世上竟还有这样的傻子,少见。”
苍奇将他这个神情看在眼中,敛下心神,小声问:“大师兄,为何先前众人提议拿下商洛城后趁势一路南下,直捣南盟腹地,你不同意?如今南地人自己先乱了起来,桑常柏也已死,千星岛四分五裂,已无力再封锁我们南下的道路,何妨一试?”
桑常柏死了,千星岛这个威胁确实没了,容兆却摇头:“入了南地,便是南方盟的地盘,形势调转,哪有那么好打。我们也需要休养生息,重建宗门,那些人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而已,再打下去只会两败俱伤。当年两地打了百年都没打出个结果,如今也一样,没必要将精力浪费再这上头。”
苍奇轻抿唇角,自然也知道,他只是不甘心。
容兆道:“不必想这些,南地如今已然乱了,看他们内斗内耗便成,何必我们亲自动手,不过倒是可以推波助澜,让他们乱得更彻底一些。”
“如何推波助澜?”
“你且看着吧,”他没有细说,“很快便会见分晓。”
容兆不说,苍奇只得作罢,告退时犹豫又问:“大师兄,若那日在淮南城对上的人不是桑常柏,你还会像对他下手那般,毫不犹豫吗?”
容兆抬眼,目露些许疑惑:“不是桑常柏是何人?你想说什么?”
对上他仿佛能直视人心的眼,苍奇目光停住,将那个差一点便脱口而出的名字咽下。
他按捺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艰声道:“没什么,大师兄你歇息吧,我先下去了。”
人走后容兆垂眼看向自己手腕,其实方才那一瞬,他也在问自己,如果对上的人是乌见浒,他会如何做。
真要是能你死我活倒也好了,或许契印解除,才能彻底解脱。
可惜他与那个人纠缠至今,终究难分胜负。
入夜以后乌见浒仍在庭中喝酒,夜里起了风,刮在脸上寒意刺骨。他在半醉半醒间又想起去岁冬日的幻境里,他与容兆围炉夜话,恍惚已在上辈子。
那时容兆问他愿不愿一直困在幻境里,他没有说出容兆想听的答案。若现在容兆再问一次,他很想说“愿意”,很想。
妖法捏出梦里人的模样,在他眼前生动笑着——短暂的虚妄,片刻又随风消逝。
明明只差最后一步,骗也好、抢也好,只要将容兆手里那枚神玉弄到手,便可从此踏上康庄大道,他却在此虚度时日,不愿思、不愿想,醉生梦死,不知今夕何夕。
牵肠挂肚的滋味,他或许到今日才真正尝到。
其实并非虚情假意,他从前说的每一句思念都发自肺腑,那时却总能得到回应,所以忽略了,那本就不是易得之事。
是容兆说的“做人不能太贪婪,既要又要”,他真正是个卑劣之人,什么都想要,又什么都放不下。
乌见浒趁夜色出城,御风而行,夜半时抵平昌山间大营。
他知道容兆在这里,说好了不去烦他,便不入营,不惊动任何人,只驻足在远方山崖边遥望。
依稀可见营中灯火,山野上下无数帐子,辨不清哪一顶是属于容兆的,只能远远看着,猜想他此刻在做什么,是已然睡了,还是正入定打坐。
但不会有答案。
天幕低垂,夜色浓沉,澹月寡淡缀于天边,不见星子。
乌见浒仰头看了片刻,想起在北域他们一起看过的飞星宿光,可惜这里不是北域,飞星宿光也可遇不可求。
他抬手,送出灵力,驱散了山间浓雾、天际积云。
星月终于显出原貌,洒落更多辉芒。
山间值夜的修士抬头,见此异象,不觉生疑,试探之后却未觉出异状,便也作罢,只当起风变了天。
容兆才自梦中醒来,睡得并不安稳,浮浮沉沉,总是梦到一些人和一些事,俱是不那么叫人愉快的。
又或说,所谓的愉快,都不过镜花水月,到最后他总是一无所有,孑然一身。
他的仇报了,执念了了,但天恩祭那夜许下的愿,却未必能有实现的那一日。
起身他随手拿起发带绑了发,才松手又散开,试了两次依然如此。
发带换回来后容兆时常觉得不适,分明是从前用惯了的,这发带却像认了别的主,总是绑不住他的发,时不时地便会自他发间滑落。
他不由心烦,扔下发带眼不见为净,去桌边倒了杯茶。
握住茶杯时目光却一顿,窗外进来的月华淌过桌沿,温柔倾下。
他下意识伸手去接,那样的温柔便淌进他掌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