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昏》作者:雷克斯》第40/55页


第十二章 三马双辕金鼓乐车(阳篇中)
  ——公元201年 · 建安六年—— 刘基和王祐继续过着夜兴日寐的日子。除了整理已经挖出来的器物,他们还根据赋文记载,在陵园南部点出北斗七星的位置,标记出七个陪葬墓,它们共同拱卫着代号为“未央”“长乐”的两座主墓。王祐一边喃喃称叹“神了,真是神了”,一边和刘基一起开挖,果然找到了更多钱币和器物。 随葬坑内还埋有棺木,最贵重的葬器都需要开棺去取,虽然是王祐动手,也总是让刘基心生不安。根据礼法,这些人应该都是海昏侯身边的重臣,获得了死后附葬的权利。可是海昏侯身为废帝,臣属名讳都不存于史册,所以刘基一个个名字看过去,都不认识。 只有一个比较特别的人,他的墓里没有棺木,是个衣冠冢,还留了满地的瓜子。刘基猜测他们不会用瓜子下葬,有可能本来都是完整的甜瓜,百年之后瓢肉不存,只有籽留了下来。巧合的是,这个用甜瓜陪葬的人姓孙,名叫孙钟,不知道和如今的孙家有没有血脉关系。 刘基还获准给家里寄信,虽然没法告知具体处境,但他尽可能用家人能信服的方式报了平安。 虽然日子看似平静,但暗流已经开始涌动。被乌蓬遮得严严实实的牛车,不断进进出出。更多士兵住进了上缭壁,除了太史慈原有部曲,还有越来越多新兵,操着各地方言,在这里秘密接受训练。上缭壁的规模和位置,成了暗中练兵最好的场所。他们推掉了一些房子,清出空地,日夜军号不休。 直到那一天。 士兵们尚在练着兵器,每挥舞一次,便齐喝一声,喊着喊着,渐渐就停了下来。有人望着天嘴巴张一个洞,有人伸手上指。 当时正是日落时分,漫天像被火点着了一样红。天中央跑着一只赤狗,是云,但怎么看也不像云,只觉得它能跑、会叫,可吞百万雄兵。等天色进一步暗下来,焰色黯淡,成了紫红,赤狗隐没,但还在天上嗔着眼睛。 西方亮了起来,是两个月亮——一枚圆月,一枚大星如月,在地上洒了双倍的雪。 大星即是彗星,自东而西,拖出一条长尾。 太史慈出现在内城。他没披甲,只穿着一身雪白的禅衣,像把出鞘…
  ——公元 201 年 · 建安六年——
  刘基和王祐继续过着夜兴日寐的日子。除了整理已经挖出来的器物,他们还根据赋文记载,在陵园南部点出北斗七星的位置,标记出七个陪葬墓,它们共同拱卫着代号为“未央”“长乐”的两座主墓。王祐一边喃喃称叹“神了,真是神了”,一边和刘基一起开挖,果然找到了更多钱币和器物。
  随葬坑内还埋有棺木,最贵重的葬器都需要开棺去取,虽然是王祐动手,也总是让刘基心生不安。根据礼法,这些人应该都是海昏侯身边的重臣,获得了死后附葬的权利。可是海昏侯身为废帝,臣属名讳都不存于史册,所以刘基一个个名字看过去,都不认识。
  只有一个比较特别的人,他的墓里没有棺木,是个衣冠冢,还留了满地的瓜子。刘基猜测他们不会用瓜子下葬,有可能本来都是完整的甜瓜,百年之后瓢肉不存,只有籽留了下来。巧合的是,这个用甜瓜陪葬的人姓孙,名叫孙钟,不知道和如今的孙家有没有血脉关系。
  刘基还获准给家里寄信,虽然没法告知具体处境,但他尽可能用家人能信服的方式报了平安。
  虽然日子看似平静,但暗流已经开始涌动。被乌蓬遮得严严实实的牛车,不断进进出出。更多士兵住进了上缭壁,除了太史慈原有部曲,还有越来越多新兵,操着各地方言,在这里秘密接受训练。上缭壁的规模和位置,成了暗中练兵最好的场所。他们推掉了一些房子,清出空地,日夜军号不休。
  直到那一天。
  士兵们尚在练着兵器,每挥舞一次,便齐喝一声,喊着喊着,渐渐就停了下来。有人望着天嘴巴张一个洞,有人伸手上指。
  当时正是日落时分,漫天像被火点着了一样红。天中央跑着一只赤狗,是云,但怎么看也不像云,只觉得它能跑、会叫,可吞百万雄兵。等天色进一步暗下来,焰色黯淡,成了紫红,赤狗隐没,但还在天上嗔着眼睛。
  西方亮了起来,是两个月亮——一枚圆月,一枚大星如月,在地上洒了双倍的雪。
  大星即是彗星,自东而西,拖出一条长尾。
  太史慈出现在内城。他没披甲,只穿着一身雪白的禅衣,像把出鞘的剑。
  他带来了最好的酒,精米,九酝,天子封禅用酒也不过如此。他给王祐和刘基各分了一点,自己喝了三杯,剩下的都献于石庙,在石庙上,他给木偶穿起一件最精美的漆甲,以代表海昏侯衣冠。
  既然已找到主墓位置,很显然,这座石庙就是原本的海昏侯祭祠,只是可能荒落破败,字迹湮灭,也有可能他从来就没有在庙上留过名字。
  刘基想,没想到第一次拜祭刘贺,竟然是在挖他的墓之前。
  王祐喝了一点酒,眼神变得迷离。他这时穿的也和平常不同,特意找太史慈要了全套甲胄,突然就变得端庄严整,不像盗贼,倒像个将军。他说,摸金校尉这说法不是随便取的,官位自有阳气,能镇住邪煞。在他身后,还站着太史慈新派的几名亲兵,全都膀大腰圆,令行禁止,一个多余的字也不说。
  他主持了整个祭祀仪式,满口吟哦,不辨文句。奉太牢,洒乌血,平地起风。
  吟诵结束以后,他拿一把短刀在手,朝刘基咧着嘴笑,笑得刘基心里发毛,才说:“公子啊——天子龙穴,别说校尉了,将军也压不住。这几日你学了我一身本事,总得报答是不是?把手伸出来,给祖宗奉上一点刘氏子裔的血!”
  刘基看着自己的血汩汩流进青铜卣,眼前烟雾弥漫,觉得有点发昏。身后都是士兵,他没有拒绝王祐的权力,只能任由他划破自己的手掌,收取人血。装血的青铜提梁卣也是从墓里拿出来的,非大汉所制,而是周代古物。雷纹、凤鸟纹、夔龙纹,透出古代的野蛮和力量。
  王祐见差不多了,丢给他一尺素巾,便拿起提梁卣,带着所有人绕过案桌,穿过石庙,直行上小山丘。现在他们已经确信,这就是刘贺墓的封土。
  行至高处往下看,整座上缭壁只飘着守夜的火光。
  王祐念罢祷词,将卣中鲜血缓缓倾倒于地,手极稳,水柱极细,像从地底抽出一根红丝。血在地上慢慢聚成一小团,星月在上面浮两点光,覆一层霜,然后迅速被大地嘬进去,了无声响,不留痕迹。
  然后亲兵们就开始挖。
  刘基伤了一只手,还冒着血,王祐没让他动手,只是每往下挖一段,就要用他教过的方法去探一探土质,辨别深浅、年代、材质、粘性。刘基可以判断这是人工垒成的熟土。越往下挖,粘性越大、土质越硬,只有亲兵才能挖动。再往下挖,黄泉仿佛隔着地下的泥土,往盗洞里蒸热气,越来越闷,每一口呼吸都变得分外困难。有一名士兵差点晕过去,被其他人拉回地表,躺在地上喘了很久,像一座起伏的小山。
  这不是一天就能完成的任务,他们工作直至平旦,便各自解散。破晓之前,彗星一直在天上定然不动,所以慢慢与月亮拉开距离,成了东西分庭抗礼之势,又像是紫夜对他们的罪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太阳一出来,彗星迅速隐没不见。
  太史慈问王祐,白天不能继续?
  王祐回答,就算是曹操,也不敢让刘氏曝尸在光天化日下。
  太史慈指指亲兵,说,无妨,他们都能为我而死。
  王祐沉下脸说,我知道你着急,可这事情只能按规矩来。
  太史慈四处看看,没有说话,就带着兵走了。
  第二日夜,开挖进展变得缓慢。
  从地下十米深的位置开始,土层变得更加结实,牢固处几乎有如城墙。王祐事前让他们准备了各种各样的工具,轮番使上,确实有所推进,但速度仍然受阻。太史慈总是看天,甚至带上了占星的器具,他发现彗星的尾巴变得更长,位置往西边迈进,不出数日,必然消失于西天。除了天象,时间拖得越长,也越有可能被孙家发现。所以他增加了亲兵的数量,又让他们从太阳下山的一刻起就开始动手。
  刘基也不得不拿起铲子动手去挖,手上的伤再次裂开,血滴落进土里。
  奇怪的是,被刘基的血滴过以后,总感觉土层变得更好挖了一些。
  亲兵们都用非常奇怪的眼神看向刘基,仿佛想给他放一放血。刘基只能假装没有看见。
  可是,也许是因为空气不畅,灯光昏暗,满鼻子土味汗味——就连刘基自己在地下挖掘久了,也感到有点恍惚,觉得这底下仿佛有什么,正在欢迎他的到来。
  他甚至有时忽然听见几不可闻的水声,就像他在找到兵甲库之前听到的那样。它从土壤底层、土地深处渗出来,如丝如缕,萦绕耳际。问其他人,却没有一个能听见。
  他不再细想,按所学方法再次检查土壤的色香味质,土壤并未发生太大变化。已经到了十多米深,头顶的洞口已缩成一只碗的大小,可这趟黄泉之旅似乎还没有到尽头的意思。
  开挖后第三天,上缭壁里突然来了一支商队,说要找刘肖。
  上缭壁一直和江东各处民商有贸易往来。这支商队从吴地出发,并不知道上缭壁已经发生了巨变,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进了太史慈军队的包围网。
  奇怪的是,士兵并没有把商队赶走,而是接他们到了堡门,而且让刘基出去见他们。
  商队的人刘基并不认识。所运货物,大多是米粮、草料,也和他没什么关系。
  正当刘基疑惑的时候,却发现太史慈正和一个人对峙着。那人比太史矮上不少,又身在吴军重围,却丝毫不显得局促,反而显得有些高兴。
  他仿佛能感知到别人的目光,忽然转过头来,说:“哈!很久不见。”
  那竟然是吕蒙。
  自从攻下上缭壁,太史慈在所督六县发布紧急军令:刘磐即将再次来袭,全县戒严,提早闭城时间,禁止内外交通。所以正常来说,根本不会有吴地商队能进得了海昏,哪怕是拿着吴军其他各部的令箭也不行。
  可这支商队偏偏像没事人似的,避过了所有哨岗,来到他眼皮底下。
  太史慈俯视吕蒙,问:“为什么别部司马要护送一支小小的商队?”
  “帮朋友一个忙。但要细说起来,和吴军也有关系,因为他也是孙将军的朋友。”吕蒙轻松自若地把商队老板招呼过来,那老板穿得朴素,工工整整戴一顶进贤冠,笑容拘谨,有点憨厚,仿佛对四周的刀兵充满畏惧。
  太史慈问他:“在孙将军处任何职?”
  “现无任职,只当行商坐贾一名。”那人回答,“得孙将军赏识,我们通过民间商路来替孙家跑些关系、做点买卖。这江湖之大,总有官家不好伸手的地方。”
  吕蒙道:“别看他这样,其实枝叶遍及徐、杨。按他们徐州的称呼,人人称一句鲁朝奉。”
  太史慈长年身在军旅,不知道这么个人物。
  “来这里做什么?”
  鲁朝奉收敛笑容,显得有些忧心:“我们与这上缭壁久有互惠,他们的铁石、皮毛、竹具,不仅民间能用,吴军也都用得上,而我们主要给些钱货、粮草。本来说好了几天前就要见面,可那接头人迟迟不来,我就斗胆寻过来了——他这批铁具,是孙将军等着要的。”
  吕蒙咧嘴笑着,接话道:“那这山越窝子既然已经被太史将军平定了,铁具兵甲、钱粮人口,想必都已经准备好要奉上给孙将军,鲁朝奉啊,这回看来不用你操心了!倒是我的部曲可以跑一趟吴郡,太史将军看看,是否需要代劳?”
  太史慈的表情有些阴沉。
  还没等太史回话,吕蒙却先一拍脑袋,自己续上:“不对!看我这瞎说的,太史将军身为建昌都尉,重责在肩,对这兵马钱粮自然有权便宜从事,是我多插嘴了。到底是粗人,没当过一方大员。那还得劳烦鲁朝奉你来,孙将军要什么、要多少,你请将军批示吧!”
  鲁朝奉连忙向太史慈深深作揖,又拿出各种文牒信笺来。
  太史慈只能把他带去武库,去之前,向亲兵耳语了几句。刘基不用听便知道:一定是让士兵封锁内城,严加防备。
  等太史慈带着鲁朝奉一走,吕蒙就凑到刘基旁边,脸色泠然地说:
  “吕典被废了一只手。”


第十二章 三马双辕金鼓乐车(阳篇下)
  ——公元201年 · 建安六年—— 原来在那日刘基入水逃走以后,太史慈军营里便发生了冲突。 吕典在别人的军营攻击军官,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总归是有罪。 老郭擅自要杀吕蒙找来的帮手、太史慈的座上宾,同样有问题,而且潘四娘情绪非常激动,就要治他的罪。 其实这样的事情在孙家军队中并不少见,因为成军时日不长,各有各的部曲,各有各的规矩,总有冲突。太史慈和吕蒙没聊几句,便商定了一个各打五十大板的结果。 老郭是被扒了裤子打军棍,可是吕典的攻击对象毕竟有军职,刑罚更重,便断了右手食指、中指。这样,他便再也用不了兵器,也握不了笔。 刘基愕然:“他是为了救我……” “不,”吕蒙脸若冰霜,“是我的责任。” 老郭为什么要杀刘基,刘基发现了什么,这里面当然大有谜团。可是太史慈只说这是内部整肃军纪之事,不劳别部司马费心,便几乎是强硬地将他们送出了军营,随后更请他们离开海昏县。他的理由是马上有重大军事行动,需要封锁县界。 他还让豫章太守出了一纸公告:曹司空派人送来金银器物并一盒“当归”,太史慈分毫不留,请吕蒙代劳,全部上缴给孙将军。逼得吕蒙必须派人把东西送到吴郡去。 后来就知道了,吕蒙离开县界后,他一举把上缭壁吞了下来。 吕蒙没办法直接入县来寻找刘基,也不能与太史慈公然对抗,只能请出鲁朝奉这条暗线,这才找到了一个藉口。 刘基忽然明白了过来,说:“你以前说江东商人都有你们的桩。所以上缭壁里的刘肖,也是你们的线人?” “是,但他不是为了孙军,只是想保护这座上缭壁。”另一个声音回答。 刘基眼睛一亮:“严黎!” 严黎从商队中走出来,她戴斗笠穿短褐,不说话时只像个瘦小的男子,手上拿着那枚骨哨。她压低声音说:“刘肖和他们用哨子驱鸟来暗通消息,我只知道这件事,没有做过,所以逃进山里试了很久,才找对调子。” “刘肖……”刘基正想说说猫头鹰的状况,却见严黎摇了摇头,用眼神提醒他:先解决重要的问题。 可是太史慈的士兵已…
  ——公元 201 年 · 建安六年——
  原来在那日刘基入水逃走以后,太史慈军营里便发生了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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