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珍馐馆》作者:西瓜珍宝珠》第8/109页


  喜温懊恼的皱了皱鼻子,林中人在这种山涧浅河里钓岩鲶是不用钓竿的,用手抓着线就可以了。
  她拎起空空的鱼钩,鼓了鼓腮帮子。
  岩鲶很好吃也很有趣,它喜欢逆水上游,不过毕竟体小,到了水流湍急的河段就有些力不从心了,会有一大堆藏在那险处。
  喜温是铆足劲要吃,拿着编好的草篓子,挽着裤腿朝那河床陡峭处去。
  平缓的河段中,游鱼如悬空般沉静,但到了激荡处,水流冲势不容小觑。
  每当这时,喜温就会有些不满,为什么她总吃不成男子那般的健壮体格?!
  若她有那方稷玄的身量,立在湍急江流之中也能岿然不动,即便对上罴也好活撕了它!
  肝块浸入水里,晕开一丝丝红,天上落大饼,很多人尚且看不透,更何况鱼呢。
  只是喜温没料到石头缝底下居然藏着那么多的岩鲶,血腥美味让它们顿时激动起来。
  一条条争相入篓,弄得喜温手忙脚乱,脚底一滑,一屁股坐在水里,惊得岩鲶逃了个精光。
  她心里升起浓浓的挫败感,四下无人,也不必顾忌会有人笑话,喜温索性坐在浅河里哭了一阵,哭好后捧一把河水洗洗脸,也就没什么了。
  这些从喜温手底下逃走的岩鲶说起来还算走运,不似有些同类倒霉,叫人抓了,从溪河入桶缸,命不久矣。
  这厢,乔金粟提着桶子站在台阶下,桶大人小,好滑稽。
  “我同妹妹一起抓了好些岩鲶,能换点什么吗?”
  说是一起抓的,释月估摸着乔银豆也就是在岸边鼓个掌,踹两下水,别掉河里就不错了。
  释月倾身看去,就见一篓子黏滑鱼儿交缠在篓里,样貌好似长了两根长须的泥鳅。
  “这鱼好丑。”她实话实说,随即躺回摇椅上,看着不远处密密的老林子。
  乔金粟有些失落,但也不敢过多的打搅,正要走呢,又瞧见屋里移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她有些畏惧的后撤一步,瞥了眼坐在一旁的释月,定定神,在方稷玄的示意下把岩鲶递给他看。
  “你想换什么?”方稷玄问。
  乔金粟眼眸一亮,想起那日从喜温手中分得的一块碎饴糖,够她做了两个晚上的好梦,不由得嚅嗫出声,“糖。”
  释月笑了一声,方稷玄从这笑声中听出四个字,‘贪得无厌。’
  她又细细盯牢了乔金粟清亮的眼珠,问:“即便卖你面子,这些岩鲶只能换一小指甲盖的饴糖,要如何分呢?”
  “给妹妹。”乔金粟想也不想的说。
  释月明显一愣,“为何给妹妹?”
  “妹妹没吃过,想叫她也尝尝。”乔金粟又小声问:“喜温阿姐还未回吗?”
  “你问她作甚?”释月抄起一本书皮软皱的话本子,施施然翻过一页,道。
  乔金粟老老实实的说:“她同我讲,要去杀罴报仇的。”
  “嗯?所以?你怕她死在林子里头,回不来了?”
  释月觉得自己不过是问出乔金粟心中所想,却见她要哭不哭的,手里的桶子又被方稷玄拿走了,一时间走不得,只好一边忍眼泪,一边干等着。
  “哭个甚?”释月觉得挺冤枉,叫人家瞧见了,以为她欺负一个比蚂蚁力弱的小娃呢。
  乔金粟一下没忍住,抽噎了一声,又赶紧憋住,一张小脸皱得像笨媳妇捏的包子褶。
  释月没好气的把两块杏子那么大的饴糖拍在乔金粟手里,原本眼睛里还闪着泪花呢,一见糖就笑开了。
  “谢谢释娘子!”她高高兴兴,蹦蹦跳跳着走了,都快跑到自己家门口了,觉得哪不对劲,一回头见方稷玄拎着桶子站在屋门口,释月依旧是歇在躺椅上,两人皆看着她,就等着她什么时候会发现桶子没拿呢!
  这对邻人真奇怪,男子本事大,女子样貌美,镇得住这一方的平安,私底下村民说起他们,都有叫土地爷和土地奶奶的。
  方稷玄本就面冷声硬,释月模样够好了,可乔金粟总觉得这位阿姐笑不似笑,叫她隐隐有些害怕。
  但此时,释月虽只嘴角微翘,但乔金粟觉得她这个笑,比起往日的笑容要叫她宽心许多。
  张巷边一行人此番带了些佐料香料,方稷玄拿出几个辣子和花椒丢入臼中,细细碾磨。
  这石臼是他手凿而成,原本臼底还有些凿刻痕迹,现在已经被杵头磨平。
  这一阵阵的碾磨声很是催眠,释月是个不需睡的,但被方稷玄拘在这方寸之地,过这人间日子,也染了不少人之习性。
  “走了近十日了。”方稷玄指的是喜温。
  释月趴在桌上假寐,撩开眼皮看他,道:“说不准叫罴吃了。”
  她言语恶劣,方稷玄只肃着他的一张冷脸,说:“那也如她所愿了。只怕因别的事死了,会不甘心。”
  “不甘心又怎样,无能为力的事多了去了。”释月无所谓的说,又学着喜温托腮的动作,唇也如她般勾出一个大大的笑弧来,嗅到臼中辣子与花椒的料粉气味独特,又贪玩蘸了些点在舌尖,只觉又刺又麻。
  她本想说方稷玄要拿这怪味来作践食物,又想起自他手里做出的吃食总是味美,精气也比直接茹毛饮血来的馥郁,便没说这话,省得吃鱼时又自打嘴巴。
  ‘人世,也就这吃食有些意思。’释月百无聊赖的想着。
  这桶岩鲶并不算少,分一分可以做两顿。
  但糖在此地实在价贵,而化冰后鱼虾价贱,就有这两粒饴糖换得岩鲶一桶还蚀本的说法了。
  一半的岩鲶用柳条串了烤,这是林中人捕了鱼获后最常见的做法,不过撒了点料粉之后,整条就变得焦脆香绝。
  岩鲶细嫩鲜美,通体可食,内脏有些苦,不过更是一种风味。
  释月故作矜持的吃着,有点庆幸方才吞嚼了话头。
  另一半的岩鲶做晚膳,肚肠抠挖彻底,摊开腹腔,可见中竖的一根脊骨和分叉开去的横刺,血洗得也干净。
  灶上此时热闹,大锅里扑着稠粥,小砂锅热得慢,油也慢腾腾的烹着蒜子和姜片,直到姜片稍蜷,蒜子金黄,再下短腌过的鱼块,煎得鱼皮发脆,鱼肉渐白时下些豆酱和酒焖炖上一会就成了。
  释月横坐在窗台上,抱膝瞧着方稷玄用那双宽厚生茧的手在料理厨事。她见惯了自觉得没什么,若叫旁人看见,定然颇感别扭。
  “这又是谁的拿手好菜呢?”释月歪首枕在膝上,巧笑嫣嫣的望着他。
  方稷玄赤手拿住滚烫的砂锅柄,将酱焖鱼块倒进陶碗里,说了个很是寻常的名字。
  如二狗,三驴,老六,小九之类的,或低贱自比犬畜牲口,或干脆就是个排行号数。
  强行征召来的散兵都是庶民,哪有什么好名字,却不想竟能炼成那样一支悍勇的军。
  见方稷玄面色不改,只盛饭端菜往桌边去,释月觉得无趣,从窗台上栽下去,化作银光一团,又自桌畔出现。
  空有变幻之术,却被迫囿于方寸之地,释月又有些恼恨,看在满桌饭食的份上才落座。
  除了释月和方稷玄之外,这屋里再没有别人,灶洞里的火苗悄悄顺着方稷玄的长袍边沿一路扭上来,等他闻见焦糊味时,已经被燎出一条黑边了。
  释月喂它吃肉吃菜,真把它当个什么小玩意养了。
  ‘只’字带口带脚,吞嚼起来毫不费力,就不能喝汤水,一喝就要熄了。
  方稷玄见它吃了三块鱼肉,又吞了一勺野韭炒鸡蛋,还站在碗口上,指使方稷玄给他盛松仁炒鸡松,结果被他轻轻一弹指,跌进一碗野菜汤里,差点灭了。
  鸭子河泺偏僻但不贫瘠,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连一团火精也跟着享口福。
  山头上不止鹿狍虎狼,还有人参、松子、哈什蚂、刺五加等山珍药材,江河里又产蚌珠鱼虾。
  物产丰饶,到了季节,还要向北江朝廷‘贡鲜’,光是梅花鹿这一项,又要细分成鹿肉鹿血,鹿舌鹿尾,鹿筋鹿皮,鹿胎鹿茸等等。
  喜温自父亲死后,家中男丁断绝,也就免了这年年上贡的份额,倒也算某种程度上的自由。
  不过春日里能搜罗的山珍要少一些,多是些野草嫩芽之类,眼下倒是有零星的樱桃红了,可不是那么好找。
  可能是贴着家宅有地热,乔家院里的樱桃熟得早,但乔婶子只给两个孩子吃了一点,自己一粒都没尝,因为冬日里管释月赊了几回油,还没还上,乔婶子也不觉得樱桃就能抵了,顶多是算点利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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