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珍馐馆》作者:西瓜珍宝珠》第98/109页


  深夜入女子香闺,实非君子所为, 所以徐广玉才这么坐立不安的。
  他听到乔金粟开口才稍松弛了一些, 清清嗓子道:“尸首才肥泥呢, 水底下的玩意看着不动声色,也是一样贪图荤腥的, 你瞧吧,今年的紫萍肯定比往年更盛。”
  这话, 他说得很随意, 但何尝不是在说他自己的遭遇呢。
  话与话之间有了缝隙, 乔金粟以为徐广玉接下来肯定要问火灵的事情, 却听他小声嘟囔了一句, “不是叫徐先生的吗?怎么叫徐公子了?”
  乔金粟哑然失笑,心道,‘生了一副掐出水的嫩样,没叫你徐小弟就够可以了。”
  想着,乔金粟伸手一撩帘子,就见徐广玉赶紧一侧首,眼神像是沾了皂液一般,四处乱滑,根本不知该往哪里摆才好。
  乔金粟看得好笑,她穿得的确是单薄些,但也没什么露在外头。
  张巷边发家后才传了一代,什么诗书礼乐都还不讲究,只看银锭铜钱。
  乔金粟完全不是闺阁淑女,可徐广玉的确还算得上谦谦君子。
  见他局促,乔金粟收回手,任由帷帐轻轻落下,只掀着一角,影影绰绰显露出她丰盈饱满的面庞轮廓。
  徐广玉生平同女子最亲密的举止,应当就是从前黄婆子夜里给他送粥时,会握一握他的手,看他是否受寒。
  除此以外,徐广玉连女子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挨到过。
  他若非鬼,此时只怕要剧烈干呕起来了,因为心脏跳得太厉害,马上就要从喉咙跃出来了。
  徐广玉摸了摸自己空洞而冰冷的胸膛,又看向帐子上那一处散发鲜活温暖气息的缺口。
  乔金粟交叠双手做枕,正侧卧在床上,粉白指尖拨弄着腕子上一串绿浓翡翠珠正中的一只小小金貔貅。
  金饰貔貅,商贾最爱,何其庸俗,但此时此刻落在徐广玉眼里,又何其耀目。
  她略略一动身子,那一角小画又变了变,从玉手逗貔貅变成了两片粉唇。
  徐广玉脑海里只闪过一句‘洗妆不褪唇红’,甚至没有听清乔金粟说了什么。
  “嗯?”他懵懵懂懂地问。
  “我寻了个由头,管邻家食肆要了些灶灰木炭,上头可有附着你所言的火之灵力?”乔金粟又说了一遍。
  徐广玉显然已经觉察到那种温暖的气息,转脸看向装在盆中的那些灶灰木炭。
  乔金粟见帐上的影子缓缓伸出手,借着盆中灰扑扑黑漆漆的灰炭上忽然凝出几粒如红豆般的灵光,朝徐广玉飞去,没进了那片影子里。
  徐广玉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喟叹,像是一个久渴之人着急终于饮到一杯热茶般满足。
  “可合用?”乔金粟问。
  徐广玉默了一瞬,点点头,又道:“只是太少了些,你去食肆打探,可有发觉这灵力的由来?”
  “徐公子实在高看我了,我不过寻常女子,哪里生了一双火眼金睛呢?如若不嫌,我可日日弄些灶灰木炭来。”
  乔金粟觉得虽然灶灰里的灵力少,但日日有,假以时日总也可以偿还徐广玉的恩情。
  徐广玉思忖片刻,道:“乔姑娘,我可藏于画册之中,不知能否携画册去食肆,我可亲自探查一番。”
  如果食肆的主人不是释月和方稷玄,徐广玉求乔金粟这样做其实并不过分。
  但乔金粟对徐广玉提防心很重,自然不好一口应下。
  她稍作迟疑,徐广玉也明白她不怎么愿意了。
  徐广玉好一会没有说话,只侧首瞧着茶桌上摆着一碟冰镇翠冠梨。
  削好切片,戳着牙签,而且摆成一朵完好芍药花型,显然是待客的。
  徐广玉也注意到了这碟梨片,刚伸手想去簪一片,只是手悬在半空不动了。
  乔金粟看见帐子上的影子诡异扭动,像一滩软泥般被掐掉了头颈,又扯掉了手脚。
  她真切的感觉到了恐惧,往床铺里退了退,可只一瞬,那帐面上的影子又恢复成徐广玉的轮廓,他也再度开口,声音却好似吞冰般冷漠。
  “其实火灵也有不同,如若是出自火神祝融一脉的火灵,例如佛堂香灰池里酝酿出的火精,它们虽为精怪,但天生趋善,不会在人间作恶。可我体会到的这个火灵,隐隐有种邪异之感,出身定然鬼祟阴损。”
  其实这话正经不错,炎霄自焚烧坑的尸油中诞生,其实本质上属冥府之火,自然不是祝融一脉。
  但冥府之火也有净化之能,再者炎霄受方稷玄教导规矩,从未做过什么恶事,心思澄明,也就压过了其骨子里天然邪异。
  “这样一个精怪潜伏在乔姑娘身侧,也是隐患,还不如探明缘故,省得夜长梦多。你只需带着那幅秋日湖景图去一趟食肆,到时候我自有法子。若我得火灵,跃升湖神,定然保你家财万贯,流传百世。”
  徐广玉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好似被日头照耀着,逐渐从寒冰化作潺潺流动的春水,悦耳动听,十分惑人。
  乔金粟张口几乎就要答应下来,赶紧咬破舌尖,疼痛带来清明。
  她稳了稳心神,勉强开口道:“那我明日一试。”
  徐广玉不语,只忽然起身缓步走了过来。
  他每走一步,脚步声清晰可闻。
  乔金粟紧攥被面,就见帷帐一掀,徐广玉站在床前,含笑看着她。
  徐广玉两次出现在乔金粟梦里时都是坐着的,乔金粟没留意他还是瘦高个。
  虽然瘦削,但毕竟是男子,轻易将乔金粟全然罩在他的影子里,只有足尖露在昏黄的烛光下,像落日余晖下的荷花苞尖。
  觉察到他望向自己的足,乔金粟下意识把腿蜷进了被窝里。
  徐广玉俯下身来看着她,声音丝滑如水,淌进乔金粟心里。
  这句话似乎成了她自己的想法,她自己的渴望。
  “而且可保你青春永驻,同我共享仙寿。”
  乔金粟看着他混浊而冰冷的眼神,越发觉得不对劲,猛地出声问:“徐广玉,还是你吗!?”
  徐广玉一愣,眼神中忽然显露出片刻的迷茫,随即神色一恶,怒视乔金粟,但很快又双目圆睁倒跌一步,整个人如泥般坍塌掉了。
  “啊!”乔金粟此时才从梦中醒来,躺在这沉郁黑暗的被褥里打着寒颤,浑身都是冷汗。
  书砚闻声从外间跑进来,踩到脚踏上的时候溅起水声,她脚底一滑,摔进床里,摸到乔金粟冰凉的手,惊道:“姑娘,您怎么了?这脚踏上哪来的水啊?”
  而且这水太凉了,像是冰块化成的水。
  书砚本来想忍一忍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那种凉意就跟刀子似得往她脚心钻。
  她忍不住蹬掉浸湿的鞋子,连袜子也褪掉,乔金粟见她这举止才回过神来,拉她上床,用被子给她捂脚。
  可书砚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抱着那一条腿面露痛色。
  乔金粟急中生智跃下床去,把余下的炭灰端过来,把让书砚把脚塞进去。
  果然是对症的,书砚的神色当即就缓和下来了。
  一番动作,原本乔金粟睡前怀中抱着的小画册也掉在了床上。
  书砚瞥了一眼,掩口轻声道:“姑娘,你好端端的,画这么吓人的画做什么?可是梦魇着了?都说靠着湖湿气重,那鱼怪虽然帮了咱们,但到底还是妖怪。您把三姑娘弄到外头去住了,怎么就不晓得顾惜自己呢?”
  乔金粟惊魂甫定,正在舀炭灰洒在那滩诡异冰冷的水上,借着书砚端来的烛台,她睃了一眼便愣住了。
  睡前信笔画的一枚翠冠梨眼下成了一张狰狞可怖的面孔。
  书砚吓得不愿再看第一眼,可乔金粟却把画册捡了起来,凑近细细端详那张脸孔。
  她依稀能看出徐广玉的样子,他看起来痛苦万分,似在呼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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