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余烬》作者:远瞳》第258/710页
小姑娘转身跑开,如燕雀般轻盈地飘过了正在渐渐积雪的小径,她在坡道尽头滑了一跤,但立刻便爬起身,拍了拍裙子和保暖裤上的雪花和尘土,飞快地离开了。
“……上年纪的老人……”老看守看着女孩离去的背影,等对方跑远之后才咕哝起来,“这孩子也有坏心眼了。”
“戳穿一个孩子的期待比那更恶劣一点,”一个年轻而略显沙哑的女声突然从旁边传来,打断了老看守的嘀咕,“你刚才不必说那句话的——十二岁的孩子,该明白的她已经渐渐明白了,有时候并不需要我们这些硬心肠的大人去戳穿什么真相。”
老看守转过身,看到一袭黑衣、黑衣下缠着绷带的“守门人”阿加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墓园门口,而之前上锁的墓园大门也已经打开。
他摇了摇头:“让她继续期待自己的父亲会被送到这座墓园,然后她一个人在这下着雪的大冷天跑到这鬼地方?”
“不好么?至少在和那孩子说话的时候,你看起来还有些温度。”
“……这不像是守门人该说的话。”
阿加莎摇了摇头,没说什么,转身走向墓园的内部小径。
老看守跟了上去,他先是转身锁好那扇大门,随后又到自己的看守小屋中放好采买来的东西,跟日间值班的看守人完成交接,这才来到墓园内的停尸区域,找到了已经先一步走到这里的“守门人”。
跟之前比起来,现在的停尸场明显已经空旷了不少,大部分石台此刻都空置着,只有边缘处的几个平台上放着几具朴素的棺木。
而在那寥寥几具棺材周围,每一个平台旁都至少站着两名教会守卫,平台之间的空地上也随处可见漆黑的手杖——黑色手杖是死神教会守卫者的标志性装备,他们将手杖插在附近的地面上,又在手杖顶端悬挂神圣的提灯,以此来维持小范围的“圣域”,这可以有效对抗那些来自上位存在的污染力量。
此刻黄昏已深,下雪天更让天色比平日这个时间昏暗不少,在愈发昏暗下来的墓园中,那些挂在手杖顶端的提灯如磷火般静静燃烧,释放着一种静谧却又阴森的气氛。
“我们在这里做的准备工作不少,但看样子那位‘造访者’短期内并没有重返此地的想法,”阿加莎看到老看守出现之后随口说道,“您确认那位‘造访者’曾透露过会再度前来的情报么?”
“你应该相信专业精神医师的催眠技巧,”老看守耸了耸肩,随后顿了顿又补充道,“那天发生的大多数事情我都记不清了,那些嗡嗡隆隆的噪音也在渐渐从我脑海中消散,但在数次催眠之后,我稍微能回忆起一些东西……其中最清晰的,就是那位‘造访者’临走前透露的再访意图。”
阿加莎沉默了两三秒钟,思索之后才轻声说道:“但还有另一个可能,像那样的上位存在,祂的时间观念极有可能跟凡人不一样——祂所说的再度造访,可能是明天,可能是几年之后,更可能是在你死亡之后,以某种超越生死的方式与你接触。”
“……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这是教廷顾问团讨论的结果。”
老看守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目光扫过墓园中的黑衣守卫,以及那些在手杖顶端静静燃烧的提灯。
“……我只希望这些布置不要激怒了那个‘造访者’,不要被祂认为是某种冒犯或‘陷阱’——归根结底,我们对祂了解太少了。”
“所有这些布置都只是我们的自我保护,”阿加莎说道,“毕竟,尽管您说自己是因为吸进了太多熏香才导致自身陷入了灵视失控的状态,可我们谁也不知道那位‘造访者’到底有没有主动释放精神污染的倾向——要想直面上位超凡,我们起码要确保自身的理智。”
老看守不置可否,只是略作沉吟之后突然转换了话题:“你们之前带走的那些样本,调查出什么结论了吗?”
“您是说那些邪教徒,还是那堆融化成泥浆的‘尸体’?”
“都有。”
“关于那些邪教徒,没什么可说的,湮灭教派的爪牙,已经与恶魔深度共生的超凡者——实力不俗,一般的教会守卫对上他们都会很危险,可惜那些异端显然缺乏好运气,而至于那些‘泥浆’……”
阿加莎说到这停顿了一下,表情有些古怪。
“它们的‘演化’,事实上到现在还没有停止,截至我离开大教堂时,那些东西还在不断呈现出新的形态和性质,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它们甚至短暂呈现出了类似金属和岩石的状态,给人的感觉……竟好像那些湮灭教徒在他们的异端邪说里常常提起的一种东西。”
老看守慢慢皱起了眉头:“你是说……‘原素’?”
“真实的本质,至纯至圣的物质,幽邃圣主赐予尘世的‘真实之滴’——那群异端是这么描述的,”阿加莎语气中毫不掩饰厌恶与讽刺,“美好的词汇,给他们用还真是令人作呕。”
第三百二十二章 开盲盒又开到了老地方
听着阿加莎语气中对湮灭教徒毫不掩饰的厌恶,老看守倒是没什么表情变化——他更多的注意力,还是放在最新的情报上。
从墓园中带走的那些“样本”……在实验室里呈现出了仿佛那帮邪教徒描述中的“原素”一般的性质。
不管那群异端教徒多么疯疯癫癫,不管他们的歪理邪说有多么违背人伦,作为正神教会的一员,老看守都必须去了解那些异端的情报,了解他们癫狂的教义和极具污染性的知识体系,而在湮灭教徒的整套异端邪说里,始终都围绕着一个核心:
幽邃圣主,以及幽邃圣主制造出的种种“奇迹”。
湮灭教徒坚信,如今被众神眷顾的尘世并非“平和的乐土”,而实质上是一片已经被严重腐蚀、彻底歪曲的“流放之地”,他们认为现实世界的光明繁荣都是众神编织的幻象,凡人灵魂真正的归宿和“未经污染的现实世界”其实根本不在这里,而是在世界的深层——幽邃领域。
在此基础上,他们认为幽邃圣主和恶魔们才代表着这个世界最纯洁、原初、不受污染的姿态,并认为凡人们只有纯化自身污浊的肉体,才能“返回”幽邃,回归原初之地。
然而尘世被众神封锁,“歪曲的现实世界”和“真正的现实世界(即幽邃深海)”之间筑有藩篱,凡人的血肉之躯便是这道藩篱的具象表现,只要凡人的灵魂仍被困在这副躯壳中并经受毕生不断的“污染”,那么便不可能返回幽邃。
所以,幽邃圣主便会降下名为“原素”的奇迹——异端们相信,这种具备圣性的物质是世界诞生之初万物的基础,圣主在规划“现实世界”时的蓝图都藏在“原素”的微观尺度中,而只有“原素”,才能对抗尘世众生血肉中的诅咒,让凡人们回到“诞生之初的纯洁姿态”。
而关于这种被称作“原素”的物质,湮灭教徒们是如此描述的:
“……它将呈现出世间万物所有的特性,并永远处于不断的演化循环中,它代表着幽邃圣主塑造现实时所有的规划与蓝图,而目光短浅的凡人永远无法测量出原素的任何一项准确性质……”
老看守突然抬起头,盯着阿加莎的眼睛:“……你认为那是‘原素’吗?”
阿加莎回答的毫不犹豫:“原素只是那帮异端的胡言乱语,那很可能只是某种以我们目前的知识体系尚无法解释的新物质,它的属性变化或许是某种自然现象,也或许是某种超凡力量——但不可能是什么幽邃圣主降下的‘奇迹’。”
然而面对这样的回答,老看守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仍旧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守门人的眼睛:“你认为那是‘原素’吗?”
面对第二次询问,阿加莎终于短暂沉默下来,过了两三秒钟,她才轻轻呼了口气:“但不得不承认,至少性质上……采集回去的样本符合那群异端的描述。”
老看守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停尸场。
细雪已在入夜后渐渐变大,纷纷扬扬的雪花正不断从黑暗的夜空中落下,一根根手杖立在昏暗的墓园中,手杖顶端的提灯映照着周围散落的雪花,仿佛给一切都增加了朦胧的质感。
而他的目光则穿过这些散落的雪花和灯光,落在不远处一个空荡荡的停尸台上。
那里曾经停放着一具特殊的尸体。
“那些样本……曾经是一个人,至少曾经看上去像是一个人,”老看守仿佛自言自语般说着,“你亲自带队把他送来的,你应该还记得。”
“当然记得,”阿加莎轻声说道,“很少有尸体会需要‘守门人’亲自运送,而那具尸体坠入了矿井的最深处,那是整个城邦最深的地方,从那里带出来的亡者……很特殊。”
“但他的特殊程度仍然超出了所有人预料,”老看守转过头,看着年轻的守门人,“你们在第二天便找到了那个真正的坠井者,所以那具尸体显然只是真正死者的‘复制品’……用‘原素’制成的复制品,也难怪会吸引来那些湮灭异端的注意。”
“或许并非是吸引了他们的注意,而是整件事就是他们的手笔,”阿加莎摇了摇头,“我们怀疑那次坠井事故就是邪教徒搞的鬼,目的就是在矿井深处用牺牲者来制造‘复制品’,类似某种献祭仪式,但很显然,他们的计划出了问题,才导致复制品阴差阳错被人发现,甚至被我们送到了你的墓园里。”
老看守耸了耸肩:“还引来了一个不可名状的‘造访者’的关注。”
“……是啊,一个不可名状的造访者,”阿加莎总是平静的表情中也终于有了点变化,语气也显得谨慎起来,“现在我们还不知道祂到底有何来意。”
老看守抬头看了看天色,沉默片刻后开口:“夜已深了。”
墓园中一时陷入了沉默,难言的诡谲与寂静笼罩在小径与平台之间,浸润在裹挟着雪花的夜风里。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等待着一个不可名状的造访者,或一次平安无事的日出。
而这样的寂静不知持续了多久,就当阿加莎准备劝老看守先回小屋休息的时候,一阵轻轻的敲打声却突兀地在夜色中响起。
附近的一口棺材中传来了清晰低沉的声音:
“你们怎么不继续说了?”
寂静的墓园中突兀地传来这样的声音,哪怕是训练有素的教会守卫也免不了一瞬间的惊悚错愕,阿加莎甚至觉得连灯光中飘落的雪花都仿佛静滞了那么两秒钟——下一秒,所有的守卫者便迅速来到了那发出声音的棺材周围,靴子踏在积雪上的声音密集响起。
阿加莎几乎瞬间便化作一道苍白的影子,瞬移般出现在停尸台旁,死死盯着那口发出声音的棺材,深呼吸了两次之后,她才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平静地说出来:“您是……前日的造访者吗?”
“冒昧前来,希望没有吓到你们,”棺材里的邓肯想了想,语气随意地打着招呼,“我前两天确实来过一次,但当时有邪教徒捣乱,与那位看守的接触并不顺利。”
脚步声从旁响起,目光阴沉的老看守谨慎地来到了棺材旁边,他用眼角余光飞快地扫了一眼那黑沉沉的棺木,下一秒便快速收回。
尽管这一次他并没有因熏香影响而灵视失控,甚至还提前引用过抵抗精神污染的药剂,可上一次“接触”带来的心理阴影实在严重,饶是他这个身经百战的老兵此刻也显得谨慎无比。
“……您刚才就到了?”稍微冷静了一下之后,老看守终于打破沉默。
“从你们开始讨论那什么‘原素’的时候,”邓肯的声音从棺材中传来,“感觉听到了很有趣的情报——可你们突然就不说了。”
阿加莎抬起头,表情错愕地与老看守对视了一眼。
她嘴唇微微蠕动,声音却直接传入老看守脑海里:“这位造访者……如此平易近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