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余烬》作者:远瞳》第280/710页


  伊凡主教沉默片刻,似乎还在缓,随后才慢慢开口:“这封信上提到的内容……令人不安,你已经见到了那艘‘海燕号’,而如果信上所述真实,那海燕号只是个开始,甚至匕首岛的失控也只是个开始……不管是城中的邪教徒还是‘原素’造成的污染,不管是‘海燕号’的回归还是匕首岛上的异常,一切都指向深海,指向半个世纪前的潜渊计划。”
  “我已向市政厅发出警告,并申请调阅那些封存了半个世纪的秘档,之后还会去教堂图书馆一趟,另外我已经安排人手加强对全城搜索,去抓捕那些躲躲藏藏的邪教徒,”阿加莎说道,“但这还不够,我们起码要确认匕首岛上现在是什么情况——更大的污染源看来就在那座岛上。”
  伊凡主教略作思索,轻轻叹了口气:“如果一切都指向潜渊计划的话……此刻出现在寒霜附近的海雾舰队似乎也可以解释了。”
  “……您认为,这一切都是寒霜女王当年计划的一部分?”阿加莎皱了皱眉,“是因为她当年给那位‘钢铁中将’留下了什么命令,所以海雾舰队才会在今日出现?”
  “我不确定,”伊凡主教摇了摇头,随后突然抬头看着阿加莎的眼睛,“阿加莎,在你的认知中,寒霜女王是个怎样的形象?”
  阿加莎犹豫了一下,一边思索一边说道:“一位曾经伟大的统治者,却在短暂的辉煌统治之后被深海中的力量侵染蛊惑,堕落为一位危险的‘疯王’,因为她的一意孤行,寒霜与深海中的恐怖建立了联系,她的可怕计划哪怕过了半个世纪,仍然需要被彻底封存,禁止被任何普通人知晓——她的一生既悲剧,又危险。”
  “很标准的答案——作为年轻一代,又有足够权限接触半个世纪前的部分资料,你的总结算是很到位了,”伊凡主教点了点头,但紧接着话锋一转,“可你并没有真正经历过那一切。”
  阿加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大主教。
  “我经历过——那一年,我二十六岁,还是码头区小教堂的一名普通主教,你知道吗?那座小教堂就紧挨着潜渊计划的试验场,我甚至曾给一些士兵和军官举行过祝福仪式,后来我才知道,那些士兵和军官是因为要和‘潜水器’接触,才来教堂接受赐福的。”
  伊凡主教慢慢说着,他的嗓音低缓,仿佛自回忆的河流中涓涓流淌出一股支流,那些久远的,不能对普通人讲述的事情,一点点从那交叠的绷带下面娓娓道出。
  “起义军攻破宫殿之后,有关潜渊计划的大部分资料都被封存了,再加上之后斩首现场发生的海崖崩塌事件所导致的恐慌效应,潜渊计划的有关资料更是被销毁了个七七八八,所以哪怕是你这样有权限的‘守门人’,能接触到的资料其实也只是其中最粗浅的部分——如果我现在告诉你,其实当年寒霜女王在城邦卫队发难的前一夜就曾来到那座小教堂,并让我为她举行了送灵仪式……你会怎么想?”
  阿加莎猛然瞪大了眼睛。
  “她被称作‘疯王’——确实,她在最后几个月的举止跟‘疯狂’真的没什么两样,在整个计划已经彻底失控,每天都有人失踪、死亡、发疯的情况下还不断推进项目,甚至关闭宫室,把最后还愿意进言的大臣幽闭起来,命令宪兵封锁港口,抓捕那些想要逃离寒霜的人……有这些举动在先,后面的起义军便顺理成章,她注定不可能在自己女王的位置上善终……
  “可即便如此,我也认为她其实根本没有‘疯狂’过……她很清醒,甚至……”
  伊凡主教突然停了下来,似乎回忆那些久远的事情让他的头脑不堪重负,也可能是在寻找合适的语言来描述自己在当年所感受到的那份诡异,足足几秒种后,他才继续说道:“甚至,就像是整座城邦里唯一还清醒的人。”
  阿加莎不知不觉间已经身体前倾:“为什么这么说?”
  “她走进教堂,没有带任何随从,眼神清澈,仿佛早已洞悉自己的命运,她自己来到巴托克的圣像前,为自己点燃了熏香,然后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就像这样。”
  伊凡主教抬起胳膊,仿佛还原着半个世纪前的那一幕。
  “她拍了拍我,说:‘醒一醒,全城就你还睁着眼睛了——来帮我做件事,我快死了。’”
  阿加莎感觉自己的呼吸突然有些不畅,就好像半梦半醒间的呼吸暂停一般,随后下一个瞬间,她忍不住伸手扶了扶额头,感觉自己心脏砰砰直跳,她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只能问出自己最直接的困惑:“全城就你还睁着眼睛……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到现在还没完全想明白,”伊凡主教叹了口气,他的声音在绷带下低沉发闷,“她让我醒一醒——但我一直醒着,而且在那之后,她也没有向我解释任何事情,只是吩咐让我遵照命令行事……她躺在了停尸台上,就像死者一样,随后……我给她举行了送灵仪式。”
  “活人怎么举行送灵仪式?”阿加莎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你那个仪式……真的完成了?”
  “活人当然不能举行送灵仪式——我只是按照她的吩咐完成了整个流程,理所当然的,仪式结束之后也没发生任何事情,”伊凡主教摇了摇头,“我认为仪式是没有意义的,但寒霜女王好像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她就那样离开了,离去之前交待我一件事情……”
  “一件事情?”
  “她让我不要把那一晚的事情说出去,否则起义军绝对会要了我的命——在她说这番话的时候,距离第一支城邦卫队袭击军火库还有整整二十四小时。”
  阿加莎沉默下来,过了不知多久,她才终于低声开口:“你从未跟我说过这些……”
  “我跟谁也没说过,”伊凡主教淡淡说道,“那时候我只是一个小主教。”
  “但你后来成了城邦主教,已经没有人可以因为当年的‘牵连’审判你了,这个秘密……”
  “这个秘密我是打算带进坟墓的,为什么要说出来呢?”伊凡主教抬起头,浑浊泛黄的左眼静静注视着阿加莎的眼睛,“我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女王早已知晓起义军的行动,甚至对自己的死亡欣然接受,这个事实能震动很多人……但除了本身的震撼性之外,它没有任何意义,潜渊计划仍旧会被封锁,城邦的稳定秩序才是对绝大多数市民而言最重要的事情,没有人会关心一个已经被处死的女王在最后想了什么做了什么,而且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伊凡主教停顿片刻,轻轻呼了口气。
  “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潜渊计划结束了,女王时代结束了,一切尘埃落定,最起码……过去的五十年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第三百四十九章 雪,雾,以及秘密
  黑沉沉的棺木中,如同木乃伊般全身被绷带包裹的老主教终于说出了他那已经隐瞒半个世纪之久的秘密,而在这之后,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阿加莎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平静:“但显而易见,这件事并没有结束。”
  老主教没有开口,阿加莎便又问道:“依你看来……如今城邦内频频出现的异样以及匕首岛的阴影……也在寒霜女王的计算中吗?”
  “女王并不是神,她或许提前预判到了会有起义军阻止她的‘疯狂’举动,但不可能预判到半个世纪后这里会发生什么事情,”伊凡主教摇了摇头,他仍然在回忆着当年的那些细节,但大概是时间太过久远,许多细节他其实也已模糊,“我其实已经记不清那一晚女王都跟我说过什么了,在送灵仪式的过程中,她好像一直在跟我交谈,但你知道,举行仪式需要高度专注,而且还要提前吸入熏香,我……实在记不清她都跟我说了些什么。”
  说到这他顿了顿,有些无奈地摊开手:“正常情况下,也不会有被躺在平台上的‘死者’跟举行仪式的神官交流仪式体验的。”
  阿加莎沉默不语,静静思索了片刻之后才突然开口:“还能再跟我说说当年的情况吗?在潜渊计划彻底结束之前……你在那座教堂里还见到了什么?”
  “……在我的印象中,那一天也跟今年一样下了大雪,而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大小小的降雪几乎就没停过,积雪经常会把小教堂周围的街区道路覆盖起来,让人看不清道路的边界,摔跤的人也因此多了不少,”伊凡主教静静回忆着,他那低缓沉闷的嗓音仿佛能将人的想象直接牵引到半个世纪前的那场寒冬,“经常有摔伤的人到教堂寻求帮助——因为当时街区诊所已经爆满了。
  “那时候,潜渊计划已经在城内引起了很大的不安,它当时并不像今天一样是个禁忌话题,虽然核心部分属于机密,但一般人都知道有这么个‘探海’计划的存在,于是便经常有来到教堂的人跟我提起他们眼中的‘怪事’……”
  “怪事?”阿加莎忍不住开口。
  “是的,怪事,有人说看到长久无人居住的房屋中出现了灯光,有人说自己熟悉的邻居某天出门就突然变了个模样,有人说看见墓园的大门在深夜打开,白天被安葬的人晚上便大大方方地从墓园走了出来——都是诸如此类惊悚离奇的故事,白天晚上都有,而鉴于当时城邦最邪门的事情就是潜渊计划,所以人们便把所有这些不正常的现象都一股脑地归到了潜渊计划头上,再然后……便开始归到寒霜女王头上。”
  “被安葬在墓园中的人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阿加莎听着老主教的讲述却突然皱了皱眉,仿佛联想到了当下,“还有无人居住的房屋中出现灯光,这……这听上去……”
  “听上去很像三号墓园那具被伪造的尸体,以及你在壁炉大街42号见到的那个房间,对吗?”老主教慢慢说道,“但和当年不同的是,你见到了切切实实的证据,甚至收集到了疑似‘原素’的证物,而当年城邦里只有各种流言蜚语——每天都有人来跟我说他们遇上了什么诡异的事情,但守卫者们四处出动,却全都扑了个空。”
  “全都扑了个空?”阿加莎问道。
  “是的,收到居民的举报当然就要派人调查,哪怕半个世纪前我们也是有这些严谨流程的,我派了许多人去调查那些惊悚怪谈,当年的大教堂守门人甚至也像你一样亲自进行了调查,但我们什么都没发现,除了紧张兮兮的市民之外,城邦内其实是一切正常的——但与之相对的,潜渊计划的试验场内却逐渐被完全封锁起来,所有可怕的事情都在封锁区内发生了。
  “至于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在档案馆里肯定也见过——不断出现的复制体潜水器,未经登记的陌生往来人员,牺牲在深海中的探索者们。”
  阿加莎一时间沉默下来,她心中念头急转,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从老主教的讲述中嗅出了一丝违和,一丝……半世纪以来都无人察觉的不对劲。
  “也就是说,当年潜渊计划虽然闹得人心惶惶,但实际上所有的异常事件都只集中在试验场内,城邦内其实是如常运转的——虽然大家的心理压力很大,城市运转也因女王的极端政令出现困难,而且不断有人汇报异常事件,但从超凡力量的角度分析,来自深海的‘污染’其实从未漫出当年的封锁线?”
  “……最起码在我记忆中是这样,”老主教轻轻点了点头,但紧接着话锋一转,“当然,即便如此,我也不是在为当年的寒霜女王辩解什么,哪怕城邦真的一切正常,她的潜渊计划也已经把寒霜的经济和每个人的神经绷到了临界点上,哪怕潜渊计划真的始终在她的掌控内从未失控,那场叛……起义,也注定是会发生的。”
  阿加莎却仿佛没有注意老主教最后在说些什么,她只是默默思索了一会,便摇了摇头:“还是把注意力放在眼前吧,伊凡主教,关于目前城内的情况,以及我手中这封举报信,我想知道你有什么看法。”
  “你在城内发现了湮灭教徒的痕迹,并且有证据证明是他们在背后推动,这其实是好事,超凡污染发生的时候最可怕的不是发现了敌人,而是没有发现敌人。”
  伊凡主教慢慢说着,又扬了扬手中的信函。
  “你带来的这封举报信中也提到了这一点——怀疑寒霜城内的湮灭教徒通过某种秘教仪式沟通了深海的力量,导致深海污染直接外溢至城邦,所以我们应该想办法找到那些邪教徒举行仪式的地方。”
  阿加莎注视着老主教那只露在绷带外的眼睛:“你认为……写这封举报信的那位‘访客’,是可以信赖的?”
  “至少举报信中所提到的每一件事,现在都有证据表明是真的,哪怕暂时无法证实的部分,从逻辑上也是成立的,”伊凡主教点了点头,“当然,我无法断言写信的那位存在是否可以信赖——上位超凡的喜怒和看待尘世的视角与凡人不同,所以我们永远不能以人类的情感逻辑和祂们相处。
  “我只能说,当其暂时表现出中立或友善的时候,我们可以与祂们合作甚至主动配合,但当祂们突然觉得这很无聊,准备翻脸的时候,我们也不必有疑惑和惊讶,需知这世界上唯一真正可以信赖、可以效忠的上位超凡,便唯有四神,其他一切,都既非敌人也非盟友。”
  老主教的话语中蕴含着大半个世纪的智慧,纵使身份相等,阿加莎也带着敬意微微低下了头。
  “下次那位访客再出现的时候,我会尝试与其主动接触,看看祂当前的态度。”
  “这样最好。”伊凡主教点头说道。
  阿加莎想了想,又看向目前正在老主教手中的那封信函。
  “那么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难解谜题了。”
  随着她的目光,伊凡主教的视线也落在了那举报信的最后部分。
  整封信的内容都好理解,但唯有那最后一部分,不管是最初接信的墓园看守,还是现在的阿加莎和伊凡主教,都难以参透其中深意。
  两位在城邦中代表教会最高意志的代言人凑到了一起,绷带下面露出的三只眼睛紧紧盯着信函末尾。
  那位不可名状的神秘访客在祂的密信中留下了一个谜题。
  “……这串数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伊凡主教迟疑着问道。
  阿加莎慢慢摇头:“我也看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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