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藏于骨》作者:赵婧怡》第37/38页


  我不过是一只飞不起来的鸟儿,哪怕我的名字中带有对于飞翔的希冀。
  转变发生在大学时代。父母生我时年纪都比较大了,我上大学时母亲患上重病,她把我叫到医院的床头,对我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一会儿交待我将来要做个老实人,一会又谈起希望我找个什么样的对象。我听着,但心早就飞了。而她突然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犹豫了半天后说:“小羽,有一件事,也该告诉你了。”
  听到这句话时我心里紧了一下,我莫名有一种预感,接下来她要说的话会对我的命运产生重大影响。
  “其实你……不是我们亲生的。”
  那一瞬间的感觉很奇妙,物理上我的耳朵确实听到了这句话,大脑却完全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后来,我从父亲那里得知了这句话的意思。原来父母一直没有孩子,有一天,一位“朋友的朋友”告诉他们有办法领养到健康的孩子,只是需要一点“手续费”和“营养费”。父母当时想了想,决定去领养。整个领养过程他们都没有与我的亲生父母见过面,连中间人都没见过,一切都是通过“朋友的朋友”经手。最后,父母以两千元的价格获得了我的抚养权。
  我的父亲是一位老师,他通过过去的学生为我办理了出生证明等手续。之后便将这个秘密封存了起来。
  大学我是去省城读的,毕业后回到了东阳,开始照顾生病的母亲。就在这段时间,我突然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现在正在做什么。
  一开始我只是怀着打发时间的心态来调查这件事,但其实内心深处,我知道我的动机是什么。
  因为我渴望着自己身上存在哪怕一点点不平凡的可能性。万一我的亲生父母是某个领域的专家,或是某种特别的人呢?那我是不是也会变得不平凡一点点?
  我甚至会幻想亲生父母也许是了不起的有钱人,找到他们之后他们没准儿会送我出国深造……当然,我心里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内心就是抑制不住那股冲动,就像是长有羽翼的鸡总想要振翅高飞。
  我拐弯抹角地打听,总算找到了那位“朋友的朋友”。一开始对方死也不肯透露任何信息,不过在我的死缠烂打之下终于松了口。
  半个月后,我来到了东安镇,据说这里是我出生的地方。我来时镇上在修路,到处都坑坑洼洼的,中间人告诉我去一家餐馆找老板娘,当初这门生意正是通过她介绍的。
  我走进餐馆,看到里面有个四十岁上下的女人,正坐在椅子上看杂志。
  “哟,吃什么啊?”她热情地招呼我道。
  已经过了饭点,餐馆里一个人都没有,我坐下来,随便点了两个菜。但因为坐了两个多小时的长途汽车,颠得我难受,我没胃口,只是拿筷子夹了两口。
  “哎呀小姑娘,你吃不下点这么多干嘛啊。”老板娘走过来,有些责怪地说道。
  “啊……”我脑子里已经想好了一套说辞,“坐车坐太久了,吃不下。那个,我是来找人的。”
  “找什么人啊?我们这边什么人我都认识,你说说,我听听呗。”老板娘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其实……我也不知道要找的具体是谁。”
  接下来,我说出了编好的故事,声称是帮身在外地的朋友找人,说朋友在外地得了病,需要直系亲属进行血液配型,结果验血后发现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又辗转打听到亲生父母其实在这里。
  “哟……你这,可不好找。”老板娘摆了摆手,表情中已多了一分警惕。
  “不好找吗?唉,这是等着救命的啊……”我夸张地露出着急的表情。
  老板娘干脆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说道:“现在是经济条件好了,以前我们这里穷着呢,大家都不喜欢要女孩,好多家生了女孩就往外送,送出去的多了去了,谁分得清哪个是哪个。”
  我愣住了。这是我完全没有想过的可能性,我原以为自己只是极为特殊的个例,没想到竟是大量被遗弃的女婴中的一个。兴致勃勃的我被当头浇了凉水,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餐馆的老板娘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看我那副样子只当我是在着急。
  “啊,小姑娘,你别着急。你要是真等着救命嘛……你告诉我,这孩子大概是什么时候送出去的,收养孩子那边的中间人姓什么,能想起来的信息都告诉我。兴许我有办法给你问问。”
  我不抱希望地将知道的信息尽可能都写下来,交给这位老板娘,并且没忘记给了她一些“辛苦费”。
  两个星期后,我接到了老板娘的电话。
  “小姑娘,这家人我还真给你打听到了。不过你别抱太大希望啊,我跟你说,孩子的父亲早就死了。”
  我的心沉了一半,急急地追问道:“那母亲呢?”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压低声音似的说道:“母亲不住老家这边了,我有个侄子在东阳市里打工,说好像见过她。我给你我这个侄子的电话,你自己问问吧。”
  随后她报了一个电话号码,我连忙小心地记了下来,并连连道谢。老板娘又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堆,还很奇怪地说前几天也有个小姑娘来找父母,听上去连中间人都和我这边一样,我再次意识到,我只是众多被遗弃的女婴中的一个。
  挂断电话,我暗自发愣了一会儿,然后强打精神拨通了那个号码。
  最终,我打听到了亲生母亲的近况。
  然后呢?我犹豫了。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亲生母亲是谁,接下来呢?要去找她说出这一切吗?
  不,我必须考虑养父母的感情。原本我是想只要知道了对方是谁,我在远处偷偷看一眼就好。但现在心里的某种情绪十分强烈,翻涌着,让我不满足于只是看一眼了。就像面前摆着一本情节离奇的小说,看到一半就忍不住放下不读了一样。
  我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偷偷关注起了她。我在网上搜集她的资料,去找她的老同事打听,渐渐地拼凑出了她这些年的生活轨迹。
  我知道了她从被人瞧不起的销售员做到了现在的公司副总,我还知道她曾经将一个濒临破产的项目一手带到扭亏为盈,我知道她现在所在的公司业务涉及一些灰色地带。我看着宣传资料上她充满自信的笑容,还是深深地被打动了。
  当然,除了欣喜以外我还有一丝失落,因为我知道了她现在有一个儿子。虽然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在听那位餐馆老板娘说“因为是女儿所以会被送走”之后我就想到了,也许她是想要个儿子吧。
  如果只是单纯的厌恶她,也能让我彻底死心。然而我心中的情绪要更为复杂,我想要弄清楚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对自己过去的那个孩子抱有什么样的想法。
  我一直留意着她所在的公司的信息,有一天,他们公司的网站上发布了一条招聘启示,其中“总监助理”的岗位引起了我的注意。
  大学毕业的我正好在找工作,这份工作符合我的各项需求,也是接近她的绝佳办法。面试进行得异常顺利,面试完才过了几个小时,人事部门就通知我被录用了。事实上,由于过度紧张,我的表现只能说一般,在离开公司回来的路上我都放弃了,被录用真的非常意外。
  也许这也算是某种“缘份”吧。
  入职后,我很小心地不露出马脚。
  我的左前臂上有一小块深紫色的胎记,看起来有点像小鸟的形状,也正因如此养父母给我取了“羽”这个名字。为了避免这个胎记被注意到,我在公司就一直穿长袖的衣服,天气再热也绝不挽起袖子。
  可是到了她身边之后又要怎么办呢?我也不知道。
  不过真正每天都能面对她的时候,我的情绪反而平静了下来。
  仔细想想,养父母把我照顾得很好,我不缺吃穿,无忧无虑。但有时我也会忍不住去想,如果她没有把我送走,而是带着我来到城市,我是否会像她现在的儿子那样,生活优渥,可以随意地出国旅游呢?
  我知道,事到如今再去思考这些问题已没有任何意义了。在工作中她是一个很好的上司,处理问题时公平公正、奖罚分明。她经常在业务上提点我,让我很快就适应了工作。她还暗示过我,公司的新业务再成长一段时间,会考虑让我去当部门经理。
  我当时的反应很幼稚,我急着拒绝,说我就愿意待在她身边。她听后什么都没再说,我则吓得落荒而逃。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真的喜欢跟在她身边工作吗,还是被虚无的“血缘关系”所牵绊呢?
  我不知道。
  但我一直想问问她当初为什么要把我卖掉,只是始终鼓不起勇气开口,我怕说出来之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直到有一天,我和她一起在公司加班,时间挺晚了,我便叫了一份外卖送到她的办公室。正准备关门离开办公室时,她叫住了我。
  “陆羽,你的生日是不是快到了?”
  我入职时登记的生日当然是养父母为我注册的户口上的日子,也就是他们收养我那天。我很意外她竟然记得。
  我困惑地点点头,她就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盒子,说:“这个送给你。”
  我愣在原地,不知该收还是不该收。
  “客户送的,你拿着吧。”
  “您可能记错了,我的生日不是这一天。”
  “啊,可是你在员工信息登记表上写的是今天吧。”她明显很吃惊。
  我犹豫了一下,大着胆子报出了我打听到的应该十分接近我真实生日的日子。她听到后猛地站了起来,直直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才坐下。
  “你是十二月生的啊……”她突然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我的孩子也是在冬天出生的,我记得她很怕冷……”
  “马总,我记得思明的生日是在夏天吧?”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却仍强撑着这么说道。我帮她给儿子买过生日礼物,清楚地记得那是夏天。
  “不,不是思明,我说的是另一个孩子,是在思明之前我在老家生的孩子。我来东阳打工的时候家里人没照看好她,说是着凉病死了。”
  然后她笑了笑,恢复了往日的神态,说道:“不好意思搞错了你的生日,这个就当是赔罪吧,来,拿着。”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任凭情绪在体内翻腾。


第27章
  下午,病房里很安静。探病的家属大多选择上午来,此时是病人和陪床家属午饭后的休息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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