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清如许》作者:清明谷雨》第5/88页


  他捻了捻伤口还未好的手指,只道:“清规觉得呢?”
  “……”祝知宜不太想和梁徽这种笑面狐狸说话,高深莫测阴晴不定,话说三句留半句,君心难测,你猜我猜,劳心费神。
  祝知宜把手从手炉里伸出来:“臣来撑伞吧。”他向来是最重规矩的,宫道上人来人往,叫皇帝给他撑伞算怎么回事。
  梁徽微闪,没叫他碰着那冰冷的伞柄,把他的手重新塞进手炉里,拂走他肩上一片花瓣:“清规喜欢梅吗?”
  “喜墨梅。”画着好看。
  小时候祖父教他画得最多的便是墨梅,说墨梅色黯,无香,然枝干修直,大雪压不低,如君子。
  祝知宜望向茫茫白雪,不知祖父的冤屈何时也有洗尽的一日,若是可以,他不做君子也罢。
  梁徽兴致勃勃道:“怡沁苑那头新栽了数十亩白梅成木,等放晴我邀清规一同去看。”
  祝知宜可有可无,犹豫半晌,终是忍不住说出口:“移栽劳财,年尾还是节源存蓄为好。”
  “……清规说得是。”
  梁徽走哪儿都不爱带乌泱泱的随从,身边至多跟一张福海,如今张福海一退下,便只剩他们两人的身影在这白皑皑寂悄悄的天地间游移。
  梁徽挑了条偏僻的宫道,许是太静,传来哀婉泣血的求饶,祝知宜眉心一蹙,循着微弱的哭声快步绕过宫道,梁徽只得打着伞紧跟上。
  是秦太妃的嬷嬷在训人,周旁围着几个侍卫。
  那宫女年岁不过十二三,脸和唇都白着,冰天雪地里衣不蔽体,血肉模糊,染红好大一片雪。
  祝知宜眸心一缩,让人拿袍子将她裹起来,问:“还能起得来么?”
  几个侍卫看清来人,“嗵嗵嗵”跪了一地,桂嬤嬷也有一瞬心虚,福身请了安。
  祝知宜和梁徽都没应,就让他们这么跪着。
  小宫女看到来人也吃惊,强撑起力气若游丝答:“谢君后皇上,奴婢能站起来。”
  祝知宜皱眉看柳嬷嬷,他妙目庄严,面色一沉下来便是天颜端肃:“本宫记得这宫里不许动用私刑。”
  柳嬷嬷支吾道这下人不知规矩冲撞了秦太妃,要教规矩。
  祝知宜不悦,宫里私刑泛滥梁徽从来不管,不少主子喜欢用及其残忍恶劣的手段折磨宫侍,什么“吊金钩”、“绣面春”、挖眼、纹面、髡发、鸩杀、练缢数不胜数。
  祝知宜进宫后早就明禁滥用私刑。
  他生平最恨此等私刑邪具,祝门一族和太傅门生被关押地牢时各派势力落井下石。
  年幼的祝知宜唯一次探视,年老体弱的太傅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遍体鳞伤,浑浊眼珠透着血丝。
  昔日疼爱他的师兄们血肉模糊,有的断了腿,有的被绞了手,一个个顶天立地的国之栋梁青年才俊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毫无尊严,地牢冲天的血腥臭气与黑暗污秽成为日夜纠缠祝知宜的梦魇,毕生不敢忘。
  “嬷嬷说得对,”祝知宜秀目长眉沉沉压下来,重复她的话:“不知规矩便要管教。”
  “那尔等不知规矩滥用刑罚本宫也须得严恪宫规。”
  “柳嬤嬷,去刑司库领八十大板,罚俸半年。”
  柳嬷嬷脸一白,嘴还没张祝知宜便知道他要说什么:“太妃娘娘如有异议,可随时来凤随宫理论。”
  祝知宜又看向那几个侍卫:“你们几个,一身本事不用在护宫卫国,反倒在一介弱女这里逞能施强,欺弱压小,士者不耻,罚军棍一百,一年不得升晋。”
  他一副愠怒又失望的神色叫几个八尺高男儿头低得更低,跟那样光风霁月的祝知宜一比,任是谁都要自相形秽。
  梁徽从头至尾一言不发,冷眼旁观,任由祝知宜发落众人,临走时,他才走到祝知宜身旁为他打伞,无意瞥到那宫女望向祝知宜的眼神,梁徽幽幽眯起眼。
  那眼神他熟悉得很。
  仰慕、信赖、安全感,还有更多别的什么,他不必看也知道。
  祝知宜帮过很多人。
  在国子监护过家境贫困的同窗,在太后的百花宴护过遭人暗算玩弄的世家庶子,甚至是对手,在御前被势利宫人冷落敷衍这样的闲事他也要管。
  祝知宜就是这样的人,或者说,是他们祝门一脉里血骨里天生带的清正、担当和固执,那玉竹一般的脊背仿佛天塌下来都有他第一个撑着。
  祝知宜嫉恶如仇,最不喜趋炎附势拜高踩低,清名在外,连得皇上太后都玩笑说他是小小青天,往后京中哪家子弟有冤也不必上京衙找尹兆,找祝家清规便得大道清明。
  后来这些人都散落至朝中各部,是以即便太傅被问斩,祝知宜断仕,在朝中依旧声望不减。
  梁徽小时候看祝知宜进宫伴读,在太子面前为他四弟主持公道,曾心想,明察秋毫的小青天什么时候也能看到这里还有一条受尽屈辱千疮百孔的人命?
  但祝知宜连他的字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梁君庭:只是小时候见过面,没有很早就喜欢


第5章 道不同
  祝氏一门铮铮铁骨,国之玉脊,遇事不退、庇护弱小仿佛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品格与责任。
  他们血液里那种世代承袭的固执和忠诚为大梁筑起不倒的城墙,抵挡风雪,没有东西可以压弯他们的脊梁,这样的人一旦认定了什么,便会死心塌地,追随至死,永不背弃。
  千军易得,一士难求。
  只可惜,先帝不懂这个道理。
  梁徽垂目,忽而发难:“清规可知那宫女是谁。”
  祝知宜:“谁?”
  梁徽就知道他认不得,偏要温言提醒:“那日在太后和太妃面前为你斟茶的那位。”
  彼时祝知宜刚入主中宫,后宫这些老资历们心照不宣先发制人下马威,正是这宫女将滚烫的茶“不慎”浇湿祝知宜的衣襟。
  祝知宜倒是纹丝不乱,还在众“长辈”倚老卖老明嘲暗讽梁徽这个“不孝子”时讥唇回护。
  第一次有人挡在梁徽面前,旁的人不知道,这位兵不血刃的年轻帝王,不惧皇室夺嫡的血肉残杀和尸骨累累,也无畏朝堂风云的诡谲端疑瞬息万变,唯独怕后宫这群女主子,一个个,都是再厉害不过的角色。
  是儿时随母妃迁转与各个嫔妃的宫殿留下阴影。梁徽年幼时久居淫威之下,被这些人磋磨生了心魇。
  他母妃没有封位,不配有独立的寝宫,只能住别的妃子侧殿。
  小小一隅,寄人篱下。
  没有人想和一个令皇室蒙羞的卑贱宫婢牵扯上关系,那些妃子便在皇帝耳旁吹枕边风,说梁徽母妃不祥、刁纵、偷窃,他们母子俩像无人收留的流浪狗,迁了一宫又一宫。
  年久失修的偏殿,酷暑时热到能烙鸡蛋,严寒时鹅毛大的雪和刺骨的雨珠从瓦缝中侵入。
  年幼的梁徽看着别的皇子公主夏天吃冰镇杨梅荔枝,冬天披鹤氅锦袍,只能舔舔干涸的嘴唇,默默去厨房看着给母妃熬的药,下人过手的他都不放心。
  这群在后宫斗了大半辈子的女人看不起梁徽这个半路捡漏、根基未稳的新帝,在几次宫宴上百般为难,祝知宜都挡在他面前将那些明嘲暗讽一字一句、义正言辞挡了回去。
  若说论理辩道,这天下再也没能有比祝知宜更厉害的了。
  梁徽阴郁锋锐的眼看着身旁这一板一眼的人,不知怎的,便柔了下来。
  没人为他出过头,走到今日的每一步梁徽全是靠自己,梁徽大抵能知道那宫女在想什么。
  祝知宜也不在乎那宫女那日做了太妃的“刽子手”,看了眼梁徽,道:“跟这没关系,是不是她,桂嬤嬤都不应仗势欺人。”
  梁徽凝他,并不意外,祝知宜就是这样的人,他从来不记仇,不像他锱铢必较睚眦必报。
  但祝知宜也绝不是特地为了护着谁,只为守着他自己心里信奉的那套道义和规矩。
  大到家国天下百姓苍生,小到皇族子弟宫侍下人,皆揽为己任,自以为正义清明,平白惹了一圈春波涟漪,还浑然不觉。他这样是有些可恨的,多情又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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