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雨枪》 作者:夏生》第13/48页
杜小月原本皮肤白皙,此时她的背部和臀部还有大腿后侧散布着几处深深浅浅的紫红色尸斑,虽然不多,却对比强烈,很是醒目。
齐泰看了看,说:“尸斑还不算多,身体才发硬,死了一个时辰这事估计是错不了了。尸斑位置在后背和臀部等处,应该是死了以后一直保持背朝下的姿势所致。”
齐泰又认真检查了一会儿,见薛怀安站在那里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尸体发呆,也不多言,拿出记录验尸情形的尸格开始填写,待到尸格都填好了,他才听见薛怀安慢悠悠地开口问:“以这伤口来判断,你认为当时的情形是怎样的?”
齐泰缓缓地斟酌着回答说:“只看伤口的话,凶犯大约是先从后背一刀扎在这孩子的背心,将她放倒之后再奸淫。”
“那么,为何在正面又有那么重的刀伤?难不成杜小月这么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在被人插了背心一刀之后还有力量与人搏斗来着?”
“这也许是因为凶犯在奸淫杜小月的时候,她还没有完全丧失意识,故而有过挣扎,所以凶犯又丧心病狂地给了她几刀。也可能是,杜小月在背心中刀之前先和凶犯搏斗过,伤在前面,但是最后致命的一刀是伤在了后部。”
薛怀安摇摇头,道:“你看这后背伤口处凝着的血如此之多,我相信这个伤口一定很深、很重,我不认为一个小姑娘在受了这样的伤之后还能如何挣扎,以至于还必须要再补上几刀。回百户所后你清洗好尸体,看看伤口深度,就知道说的对不对。”
齐泰点头称是,问:“那么,就只可能是在背后受伤之前有过搏斗喽?”
“这个可能性倒是有的。这腹部的伤虽然也可致命,但是如果伤口不够深的话,人伤了腹部的确能比伤了其他要害部位多存活一会儿。假设这两人在山中相遇,搏斗中杜小月不敌歹人,受伤奔逃,不幸被歹人从后面追上,背心中了这致命的一刀。”
薛怀安说到这里,抬手示意蹲在地上的齐泰将尸体再次反转到正面,之后蹲下来,戴上验尸专用的麂皮手套,亲自拨开尸体腹部伤口的凝血,粗看了一下伤口的深度,肯定地说:“不错,这条伤口虽然长,但是深度未及腹腔内大动脉,故此不会在极短的时间致命。”
齐泰就怕薛怀安这样念过大书院的人说什么“动脉”啊“腹腔”之类文绉绉的词,半开玩笑地说:“校尉大人,你跟我这个粗人直接说血管儿和肚子就好了,你们学的那个叫啥哈利的洋大人的东西我听着晕乎。”
“是哈维,威廉·哈维。”薛怀安说着,站起身,向四周看了看,道,“如果是这样的话,这附近应该有搏斗和奔逃的痕迹,待我勘察一下附近再说。”
记
薛怀安起身细看尸体四周,只见周围的杂草除了有几处被踩倒的地方,并没有任何剧烈搏斗过的痕迹,至于踩倒之处则已经分辨不出是初荷赶来时所踩踏造成,还是凶犯踩过的痕迹。
他又俯身去看地上凝结的血迹,这条血线蜿蜒着向树林边的小路而去,沿着血迹很容易找到青石板山路上,那大概是杜小月最初受伤的地方,那里的青石阶上凝着一大摊已经发黑的血迹,当初初荷她们正是因为看到这摊血,才追踪着血迹找到了林中杜小月的尸体。
“在石阶这里搏斗,胸前受伤,然后跑进去,背后重创。”薛怀安低声自言自语着,眼睛盯着地上的血迹,脑海中努力勾画着当时可能发生的情景。
他这样站在青石阶上,面对着一摊血迹一动不动足足有一盏茶的工夫,直到齐泰实在忍不住了,在旁边假咳了一嗓子才回过神儿来,指着地上的血迹说:“齐泰,你怎么看这摊血,还有这一路上的血迹?”
齐泰盯着一大摊黑色的血迹看了一会儿,又顺着血迹往林子深处望去,似乎有些明白薛怀安的意思,但神色又并不确定,略一犹豫,道:“如果只是胸前那几处伤口流出的血,不会造成这么一大摊血迹,这里的血迹似乎是太多了。”
“更何况,如果是受了伤就往林子里跑,地上根本就不该有这么多血迹,整条向林子中延伸的血迹都似乎太过清晰了,如果单纯看血迹,倒是印证了你先前所说,杜小月背后先受重伤,然后倒地在此,染了一地血迹。接着歹人再将杜小月拖到林子里施暴,才会在地上留下一条清晰的血线。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胸前的那几处伤口就如我们刚才所说,有点儿讲不通了。”
齐泰想了想,道:“但也很可能是杜小月和歹人先在这里搏斗,胸前受了伤,接着,在争斗之中背后受了最致命的一击,倒在地上,才会有这么大一摊血迹。”
薛怀安摇摇头,道:“我也这么想来着,可是两个人面对面搏斗,却是后面受了重创,这件事本身就有些不近情理,但假使这可以用在殊死搏斗中任何意想不到的情况都可能发生来解释,却还有一处也有些说不通。”
说到此处,薛怀安指着地上的血迹,又道:“你看,地上没有留下一个带血的脚印,按理说,如果是搏斗和追赶的话,歹人很难不踩到血迹而留下血脚印,很显然,这里没有发生过剧烈的搏斗。”
听薛怀安这么一说,齐泰眼中露出了迷茫的神色,问道:“大人,您这么说卑职可就真的不明白了。您最开始说,杜小月背后先中了致命一刀,然后被奸淫这个推断不对,因为她正面胸口还有刀伤。现在您又说,杜小月先在搏斗中正面受伤,然后背后才受了致命一击这个推断也不对,可是这件事不外乎就是这么两种情况,还能如何呢?”
薛怀安刚想回答,忽然眼睛一亮,指着低一些的一处青石阶大喊一声:“你看。”
此时太阳已经几乎落山,山道上昏暗不明,薛怀安所指的地方半隐在石阶投下的阴影中,齐泰伸脑袋看了看,大概是看不出什么,又步下几级台阶,走了几步凑过去,才见到了一处血迹。
确切地说,这并非一处血迹,而是一个用血写下的记号。
齐泰并不认得那记号,疑惑地看向薛怀安。
薛怀安按捺下有些激动的心情,说:“这个是小写的英文字母i。”
“哎哟,大人,您别欺负小的不认识洋文好不好,卑职年幼时家里穷,连公学都没有读完,您就直说了吧,这个洋文又说明了什么?难不成凶手是一个洋人?”
“这个字母被写在这里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但是你看看它和这摊血迹之间的距离,以杜小月的身高和臂长来看,如果她背后受了重伤,倒在这里,手部位置大概正好就是这个记号。”
齐泰恍然大悟,道:“哎呀呀,这样我就明白了。既然这里没有搏斗过,那么杜小月就是一刀被歹人刺中后心,趴倒在这石阶上,虽然无力反抗,却还是用最后的力气,趁着歹人不注意用带血的手指写下了这个字母,然后便被带到林中奸淫,至于胸口的刀伤……这个,这个……”
“还是解释不出来胸口的刀伤对不对,我的解释是,这几处胸口的伤无法解释。”
“是哦,要是没有前面胸口的这几处刀伤,就好解释了,这里的伤还真是古怪。”
就在这时,李抗带着其他锦衣卫从山上走了下来,薛怀安见了迎上去,略一施礼,问:“李大人,你那里有什么进展?”
“山上的人我们挨个儿录了口供,几乎都是差不多的。这清凉山茶室是馨慧女学校长程兰芝家的,因为地方幽静清凉,风景又好,女学的很多聚会活动都在这里举办,这一次她们聚在这里,是因为程兰芝要宣布停办女学的事情。”
“这事情早听初荷说过,这回是定下来了,不过何必跑到这里呢,在女学里面讲一声不简单吗?”
“你个大老爷们儿怎么知道人家一群小姐的心思性情,人家要的就是这个雅致调调。人家这是搞一个最后散伙的聚会,席间又是饮茶又是赋诗,还有人上去唱曲儿演戏。”
李抗说完不屑地摇摇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略带忧虑地一拍薛怀安的肩膀,道:“怀安,我开始犹豫要不要把女儿嫁给你了,她最讨厌没情趣的粗人,我担心你们小两口儿性情不和,日子久了要生口角,闹是非。”
薛怀安立刻顺杆儿爬地说:“是,是,我也这么担心。大人,她们可说了杜小月何时、为什么离开?”
“杜小月何时走的没人注意,有和她比较亲近的人,说是看见她在程兰芝正式宣布了女学停办以后没多久就不声不响一个人走了,后来因为一直等到聚会结束她也没回来,你妹子几人才出来寻人的,不想在下山的山路上看见了血迹,追踪着血迹就发现了她的尸体。”
“话说回来你妹子可真是胆子够大,别的小女孩儿都不敢进林子,她一个人往里面找去的。哦,对了,你妹子还说三天前女学的门房老贾欺负过杜小月,我已经差人去抓他回来问案了。”
薛怀安听了露出极不高兴的神色,一下子黑了面孔,抬头在人群中寻找初荷,正好与一个气质高雅的女子四目相对。
那女子身形瘦削,脸上的轮廓分明,一双眼睛却温柔安定,别有一种风致。她冲薛怀安点了点头,紧赶几步走过来,说:“薛校尉,不知道我和其他人什么时候可以走呢?马上天就要黑了,学生们都很害怕。”
不等薛怀安回答,李抗接话道:“程校长,这个你不用担心,出了这种事,我一定会派锦衣卫送所有人回家的,稍等片刻,我的人已经录好口供,马上你们就可以走了。”
程兰芝温雅地一笑:“那就好,希望李百户把精神多放在该抓的人身上。”
程兰芝说完转身走了,空气中唯有似有若无的兰香暗盈。
李抗看着她走远才对薛怀安说:“别看这女人身量不大,其实厉害得很,据说年纪轻的时候什么人都看不上眼,所以才一直没有人敢娶她,这次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娶了,听说也是因为金钱的原因。说心里话,我觉得你要注意点儿初荷,令妹也有点儿往那个方向发展的势头。”
薛怀安敷衍地笑笑,忽然看见初荷在一群女孩子中一闪,快走几步拉住她带到一旁,说:“快走,我先送你回家,晚上估摸着我要在百户所干通宵了,你到邻居王婆婆家睡去。”
初荷有些不大愿意,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问:“我和你一起去百户所好不好,我也许能帮帮你。”
薛怀安不说话,臭着脸,用手比了大大的“不可以”三个字,拽着初荷下山去了。
笨
一路上初荷一直试图打听案子的事情,可是薛怀安却打定了主意不说,一来二去两人闹得僵了,一路无语回了家。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两人发现门口站着一个少年,那少年东方面孔,却穿着西洋人的长靴、紧身裤和白色蕾丝衬衫加暗红色天鹅绒外套,只是衣物都有些陈旧了,白衬衣变成洗不出来的灰白色,天鹅绒外套在肘部已经磨光了绒毛,黑靴子也有点儿褪色,外加身边地上还放着一只破破烂烂的巨大旅行皮囊。
少年站在夕阳最后一缕余晖之中,四周是越来越浓的夜色,整个人却好像发着光一样,一时之间,让人觉得并非黑夜在将他的世界逐渐吞噬,而是他在用自己的光一点儿一点儿地驱赶着黑暗。
薛怀安定了一下神,才能明白这样犹如幻觉的景象不过是因为那少年实在长得太美了。他暗自舒了口气,想:我就说嘛,这种超自然现象是不存在的。
少年也看见了薛怀安,脸上露出极度喜悦的神情,几步跑上来,热切地以外国腔问:“你是壮士,是吗?”
薛怀安一愣,不大明白这么个绝色少年为什么要叫自己“壮士”。
“是吧,是吧,我可找到你了。”少年雀跃地说,漂亮的眼睛里闪着光。
薛怀安听着他的口音,觉得他汉话说得很是生硬,根本就是洋人的口音,恍然大悟,这东方面孔的少年一定是在外国长大的,所以对汉语词汇的用法掌握很不精确,他所谓的“壮士”,大约就是想表达“大侠”啊,“好人”啊这样的意思,再看他一身破败的样子,莫不是遇到诸如抢劫什么的倒霉事情,因而来寻求帮助的?
想明白这一层,他和气地点点头,笑眯眯地说:“不要叫我壮士,这个不敢当,在下从小到大没有壮过。愿意的话,称我一声大侠倒是可以的,小兄弟,有什么要大侠哥哥帮忙吗?”
少年听了一脸失望,用他的外国腔难过地说:“不对吗,不是?不是壮士?”
薛怀安耐心地说:“不是我不是壮士,是我觉得我不是壮士,所以,我说我不是壮士,但实际上你可以认为我等同于壮士。”
有着绝美东方面孔的少年彻底被搞晕了,骤然露出极度绝望的神情,一把拉住薛怀安说:“壮士,壮士在哪里?不是说,住在这里吗?他,原来的,房东,说,他留下的,地址是,这里。”
话说到最后,少年已经急得汉话都讲不连贯了,薛怀安看着着急,心说:没想到原来还有比不会说话的哑巴更难沟通的人啊,这少年长得这么伶俐,怎么这么难讲道理呢。
初荷在一旁看着觉得好笑,一拉薛怀安,用手语说道:“花儿哥哥,你问问他要找的壮士叫什么名字吧,他都抓狂了。”
“嗯,小兄弟,你要找的壮士叫什么名字?大侠哥哥我是锦衣卫,也许能帮你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