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雨枪》 作者:夏生》第29/48页
“您看,司马先生的意思是,咱们老百姓呢,手头的钱留着,捂在棉被里不敢花,就防着将来万一有病有灾的,可是,真到了那时候呢,存着的钱又觉得不够用,那咋整呢?”有着北方口音的小伙计眨着灵活精明的小眼睛问。
“司马先生说咋整呢?”薛怀安只觉深奥非常,当即诚恳求教。
“司马先生说了,关键在于这钱是死的,必须让钱活起来,钱生钱才成。照您说,那该咋生呢?”
“我没生过,司马先生说咋生呢?”
“还不是让咱来生呗。”店伙计自豪地拍了拍胸口,说,“您看,您把一个银圆存进咱们银号,就是一千个铜子儿是吧,咱们银号每年就给您五十个铜子儿作为利息,这不就生出钱来了嘛。”
小伙计说完,见薛怀安一副如坠迷雾般的迷茫神情,显然是没有被打动,于是又继续道:“司马先生说了,人生最痛苦的事,既不是死了以后银子没花完,也不是活着的时候没有银子花,而是日积月累捂了一棉被银子,结果拿着这些银子出门去连个烧饼也买不成。官爷,您知道为啥会有这样的人间惨剧不?”
“为啥呢?”薛怀安迷惑地问。
“因为别人都把钱拿来咱们银号钱生钱了呗,大家手上的钱越生越多,连买个烧饼一出手都是哗啦啦一百两银子,就您一人把银子捂在被子里,捂个十年八年也生不出一个子儿来,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薛怀安觉得这话极为在理,不住点头称是。最终,他那天在伙计天花乱坠的讲解之下,将那个月的俸禄心甘情愿地、满怀希望地悉数送入德茂银号,之后自己则吃了一个月稀饭馒头就咸菜。
由于司马先生的箴言给薛怀安投下了心理阴影,加上对“钱生钱”这个美妙的繁殖过程和灿烂结果充满期待,即使后来为了养育初荷,不再可能每月存那么多钱,他也还是坚持一有节余就存入银号。
然而当今天,他真的需要把钱取出来派用场的时候才发现,钱倒是生了钱,只不过这繁殖速度却跟不上南明日新月异的物价上升速度。此时再看司马夏生那黑白分明的横幅,不由得叹道:“司马先生大智慧,果然是钱到用时方恨少,再咋整,还是少。”
“都不许动,把手举到头顶,我这霹雳弹一颗就能把你们都给炸个稀烂。”一个闷闷的声音忽然在薛怀安身后响起。
薛怀安闻声回头,见是三个头戴斗笠的男子站在银号门口,均以黑布蒙了鼻子以下部分,只露出一双眼睛。其中最魁梧的一个,用身子堵在已经关上的乌木雕花大门前,左右手上各拿着一支火枪,两个枪口分别对着门口两个负责银号安全兼迎客的强壮伙计。另一个矮壮的正是方才发话之人,站在薛怀安身后不远,右手上拿着个秋李子般大小的黑色圆球,大约就是所谓的“霹雳弹”吧。而第三个人身手极快,在薛怀安回身的当口那人已经蹿到了柜台前,右手一撑台面,身子向上一纵,跃上柜台,左手穿过铁栅的空隙,将一把长管火枪指向柜台里看穿着打扮应是银号掌柜的中年男子。
电光石火间,第一个掠过薛怀安脑际的念头是:吾生何其有幸,竟能身临南明帝国犯罪史上第一个明抢银号的罪案现场。
自南明有银号以来,光天化日之下明抢银号的案件还未曾发生过。除去银号的银库机关重重且雇有武功高手严密看护,大白天里明抢实属不易这个原因外,白银分量沉重不易携带也是一个问题,冒死抢劫只取几十几百两自然不划算,但是若背着一千两白银,那半人高一百斤上下的麻袋压在身上,就算是功夫高手,光天化日之下恐怕也难逃追捕。故此,大宗银钱的劫案一般只会发生在运送途中,却未曾听说有谁拼着性命去做大白天直接打劫银号这等不合算的买卖。
只是时移世易,当两年以前,南明朝廷开始推行官造南明银圆的时候,薛怀安就颇有先见之明地对李抗说:“银圆这东西一定会闹出些新案子来。”
尽管朝廷说一个银圆等于一两银子,但实则一个银圆只有一两银子的六成左右重量。加之银圆铸造成圆币的形状后颇易于携带,一百个银圆紧密排成柱状后再用油纸裹好也只有六七寸长,一个成年男子背上十柱八柱并不会十分妨碍行动。薛怀安以此来估计,这三个男人少说要从这里抢走两三千两才是。
两三千两白银啊,那差不多可是我三年的俸禄。薛怀安念及此处,虽然明白要被抢去的钱财并非属于自己,仍觉得心疼不已。
“大掌柜,把这栅栏给老子去了,把银库打开,要不一枪崩了你的脑袋。”那个用枪指着银号掌柜的抢匪说,声音喑哑却戾气迫人。
中年发福的银号掌柜神色倒还算镇静,只是额头不知冒出的是油还是汗,脑门儿上亮晶晶一片。只听他道:“这位大爷哪条道上的?我们德茂的大东家和黑白两道都极有交情,大爷要就缺个百八十两的,只管从我们柜上随便拿。若要是开了银库,这事情可就算闹大了,拿得再多,大爷您也不见得享用得了。”
这话里藏着的威胁意味让那人迟疑了一刹那,随即说:“哼,吓唬小娃娃呢吧。老子今日敢抢你这银号,就不怕你日后找来。快去开银库,要是不开,你这一屋子人,不管有没有干系,都要在这里给你陪葬。”
胖掌柜见无法说动这人,有些无奈地低叹一口气,道:“大爷可看这铁栅上有任何能活动打开的地方吗?这铁栅为了安全都是封死的。我们银号的人从来不从柜前出入,都走这通后院儿的后门。我也没法子打开啊。”
“别给我耍心眼儿,你这儿没有明锁也定是有什么能升降栅栏的机关。”
胖掌柜抹了把额头的汗珠子,现出为难之色,辩白道:“大爷,这可真不是耍心眼儿,你想我们都不走前面柜台出入,来了客人只隔着栅栏递送,我们何须把这铁栅搞成能打开的呢?大爷要是着急用钱,不见得非要进去银库,咱们柜上虽然刚开门还没几个钱,加上这位客人又支走了几百两,但是凑一凑,一千两现银总是有的,要不大爷先拿去随便花花?以后再有要使银子的地方不必这么大动干戈,差人来知会一声咱们银号就送去。”
薛怀安一听这话,不由得抱着自己的一包银子跟着胖掌柜一齐冒汗。那站在柜台上之人却只是冷笑一声,冲手拿霹雳弹的同伴递了个眼色。同伴立时会意,右手仍是握着霹雳弹,左手从怀里掏出个被皮子包裹的东西往柜台上一放,单手打开皮子,露出个装着棕红色液体的玻璃瓶。只见这人拔去玻璃瓶盖后,一股白烟便冒了出来,他随即选了两根铁栅栏往根部缓缓浇上液体,顿时,伴随着低低的“咝咝”声和轻微的刺鼻气味,铁栅栏的底部开始迅速被腐蚀。
那腐蚀时冒出的棕红色刺鼻气体渐渐飘溢开来,握着霹雳弹这人止不住剧烈咳嗽了几声,向后退开数步避过气体。稍等片刻,他猛吸一口气,再次屏气冲到柜台前,将右手中的霹雳弹交到左手,伸出右手蓄满力气猛地一掰那根部被腐蚀的铁栅,轻易就将之拉变了形,接着又去掰另一根。
站在柜台上之人的身形瘦削修长,两根铁栅栏被拉歪之后的空隙已足够他钻入,只见他灵巧地猫身钻过铁栅,手中的火枪却始终没有偏离胖掌柜的方向,在柜台里站定后简洁而冷硬地命令道:“开银库。”
胖掌柜抹了把顺着额角流下的汗珠子,仍强撑镇静,道:“不知几位爷和那杭州府的霹雳崔家是什么关系,我们大东家和崔家颇有情谊。”
柜上之人一愣,不等他答话,薛怀安实在忍不住,接口道:“掌柜的,你就别套关系了,霹雳崔家虽然擅制烟花爆丸,但就算没见过,也该猜到那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霹雳游龙弹怎么可能是这么大小的东西。不是我说哈,这个秋李子大小的弹丸,装火药超不过十钱,爆炸力能炸伤一人便了不得了。什么炸烂我们大家,我看只要有一个人英雄了得,拼上缺条胳臂或者少条腿的危险,冲上去拦他一拦,这霹雳弹就没戏唱了。”
薛怀安自从刚才抢匪叫嚣一个小弹丸就能炸烂这屋里五六个人之时起,就一直在盘算着这个技术问题——以火药的爆炸力来估算,再怎么看,对方都是在吹牛而已。不想这掌柜的却当了真,竟然因为人家随便叫了个“霹雳弹”,就联系到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霹雳游龙弹”,于是薛怀安一时嘴快便冒出这番拆台的话来。
此话一出,这位抱着一包银圆的年轻男子立马成了全场关注的中心,那个手拿霹雳弹的抢匪恶声骂道:“妈的,你多什么嘴,有本事你来做个英雄试试!”
银号一干人则对他投以无限期望的眼神——很明显,从站位来说,唯有他这个站在柜台外面又没受到枪口威胁的人,有这个当英雄的机会。
薛怀安却仍是一如既往的迷糊个性,未曾觉察众人的殷殷期待,却一味揪住霹雳弹的技术性问题不放,继续一本正经地回道:“并非我不想试试,只是在下向来是个思虑很周密的人,所以从刚才起就在考虑,就算里面的火药爆炸力不够,但要是里面还放了细小的铁丸或者针刺,到时候一起迸射出来,伤及之人可不止一个。你看,我们来假设如果我有所行动后我们能制住这些抢匪——首先,假如门口两位大哥被这位‘双枪兄弟’打死,我被炸伤却仍有余力扑上去和这位‘霹雳弹兄弟’搏斗,那么,柜台里必须出来一个伙计抢在门口这位‘双枪兄弟’再次装弹前制服他。而此时,柜台里这位拿枪的兄弟必然已经开了一枪打死或打伤一人,此尸体或伤者最大可能便是大掌柜您。”
说到此处,薛怀安顿了顿,不自觉地以同情的目光看向大掌柜,继续道:“那么,这位伙计能出得柜台来的充要条件是:第一,柜台里有另一位伙计趁着这位在柜台里开枪的兄弟装弹时扑上去制住他;第二,柜台里还有一位伙计能趁着前者二人搏斗的时候从铁栅里钻出来。如果这两个充要条件中有一个为‘非’,则此次假设的结果为‘非’。现如今柜台里除去已经被我们划入算是尸体的大掌柜您,还有三位伙计,从表面上看,绝对有可能至少有一位伙计能从柜台里出来,但是别忘了,我们刚才假设的是最好的情形,实际上我被炸伤后多半根本无力搏斗,那么,至少我这里还需要一位伙计来帮忙制服这位‘霹雳弹兄弟’,如此一来,我们这边获胜的充要条件变化为至少需要两位有战斗力的伙计,而如果‘霹雳弹’能伤及的不止我一人,而是诸位皆伤,那么此充要条件即为‘非’,则其结果为‘非’。因此综上来看,即便我逞英雄扑上去,本次行动的结果仍不能保证为‘是’,这样的话,我为何要冲上去?”
待到薛怀安将这长篇大论的逻辑关系叙述完毕,非但劫匪已经失了耐性,连柜台里的大掌柜也不知怎的被他激起一肚子火,怒睁双目,冲他大声道:“什么是是非非的,你分明是讥笑我没有舍命护店的勇气,好,我就……”大掌柜刚说到这里,忍不住猛烈咳嗽起来,眼睛发红,隐约有泪。
薛怀安见了,知道是刚才那棕红色的气体已经挥散开来,刺激到大掌柜的眼睛和喉咙,忙拿袍袖挡了自己的口鼻。大掌柜并未气馁,连咳数声后,又道:“南、南……毒、毒……”然而他呼吸急促,夹杂着又是一阵咳嗽,谁也听不懂他究竟说了什么。薛怀安虽然捂着口鼻,还是忍不住叹息道:“大掌柜,你又认错了,这不是南疆日月神教的三尸毒之气,这颜色不对,你莫要害怕。”
大掌柜咳得说不出话来,待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憋得通红的一张脸上骤然现出决绝的狠色,冲薛怀安吼道:“你是哪里来的浑蛋,这当口还来作践人,好,我就是拼上这条老命也要护了东家的……”然而这慷慨赴死的豪言还未说到一半,他身后那扇白铁镶边儿的银号后门“吱呀呀”一声开了,一个身穿杏黄衫子的明丽女子推门走了进来。
第四人
初荷坐在离德茂银号大门不远的肉燕摊上,边吃着热腾腾的燕皮馄饨边打量着银号门前守着四匹马的瘦小男子。受薛怀安不良偷窥癖好的传染,初荷在闲来无事的时候也喜欢以观察路人甲乙丙丁来打发时间,更何况,眼前这人怎么看也不像个简单人物呢。
这人起初是和另外三个男子一同骑马来的,那一行四匹快马踏碎了泉州城宁静的夏日清晨,不得不让初荷抬眼去瞧他们。四人穿着打扮极为普通,各自头上都低低压着一顶斗笠,遮住了半张面孔。
福建夏日多雨,日头又毒,人们外出行走多戴斗笠,四人这样打扮原本也没什么稀罕。只是初荷见这几人斗笠压得低,心底就生了几分好奇,越发想看清楚他们的样貌,怎奈其中三人行动甚快,一跳下马,就快步进了银号大门。
这样的大清早,除了初荷和薛怀安这种为了要赶早班驿马出行的旅人或者客商,很少会有人来银号,站在银号门口负责拴马迎客的小伙计因为无事可做而有些犯困,他见三人从自己身边擦过,眨眼便已进了银号,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职,忙不迭迎向留在原地看顾马匹的那人,道:“这位爷,我给您拴马去吧。”
小伙计一边说一边赔着笑伸手牵了两匹马往门口的拴马石走去,那人则转身从自己的马上卸下两个竹筐,一手拎着一个往银号的后巷而去。
待到小伙计拴好两匹马再回来的时候,不见了那人,只有剩下的两匹马站在原地,心下觉得奇怪,四下望望,不见个人影,摇摇头便将这两匹马也牵去拴马石拴好。这工夫,那人已经从后巷转了出来,沿着墙根儿慢悠悠走回门口,手中却已经空了。他径直走到拴马石那里,解下四匹马那已经被小伙计系稳妥的缰绳,道:“有劳了,不过我们马上就走。”
小伙计脸上挂着笑连说“无妨”,心上大约仍是为自己一大早就“白忙活”而有些不快,瞥一眼那人,就走回门口倚着墙继续打盹儿去了。
初荷一直盯着这人,此时瞧见此人手中的竹筐没了,心下奇怪,趁他没注意,溜到银号后巷想看个究竟。这后巷原本就僻静,加之时间尚早,空荡荡没一个人影,只有两个竹筐正孤零零放在银号后墙根儿下面。她紧走几步,来到竹筐前,想要揭开筐盖子看看里面放了什么东西,不料盖子已经被固定死了。再仔细一看,两个竹筐底部各自出来一条捻线,贴着后墙根儿似是向银号大门口那边延伸而去。
初荷弯下腰,捏着那捻线细看,不由得一惊,暗道:竟然是导火线。想来刚才那人贴着墙根儿一路慢慢走回银号正门口,大约就是在边走边布下这导火线吧。如此看来,这两个竹筐里装的莫非是炸药?不过,他们要炸银号的后墙做什么?
银号的后墙极高,她无从知道那墙后面是何所在,只是从常理来判断,大约该是后院儿才对。空气中隐隐有草料和马粪的混合气味飘来,如果猜得不错,银号的马厩大概离这堵墙也不会太远。
这两筐火药一爆炸,就算炸不到马厩,马也该受惊了吧。初荷想到这里,心中模糊预感到什么,来不及多想,拿出随身小刀切断了导火线,快步走出后巷。
初荷溜回燕皮馄饨摊子的时候,那人正牵着马站在银号门口四下里观望,瞧见初荷从巷子里出来,盯着她看了好一阵。初荷心中发虚,即使隔着斗笠看不见对方的眼睛,仍有一种被犀利目光上下探索了一番的不安感觉。
这些人要做什么她心中大概猜到几分,只是因为从未听说过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做这样的事,仍然不敢确定天下竟然有如此的亡命之徒。
这人要是见我从后巷里出来,不放心又转回去查看怎么办?花儿哥哥在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他该不会凭那种三脚猫的功夫就出手了吧?
片刻之后,初荷知道第一个担忧显然是自己多虑了。那人不过盯了她一会儿,不知出于怎样的考量,并没有回去查看。
也许他不认为我会发觉什么,又也许现在守在门口才是他最重要的事情。
然而这些都已无所谓,如此情形,初荷更担心银号里面的薛怀安会有什么冒失的举动。以初荷对他的了解,知道他绝非一个头脑冲动、会毫不思量就挺身而出维护正义的家伙,但更可怕的却是,这人在思量之后常常会做出更出人意料、匪夷所思的行为。如今也只能求满天神佛保佑,他的大脑由于今天不幸被门夹了一下而与以往会有什么不同吧。
焦虑之间,银号里传来“轰”的一声炸响,紧接着,大门猛地被人从里面推开。门口的小伙计靠门边儿站着,听到响声吓得伸头往门里面瞧去,冷不防被推开的大门打在脸上,疼得嗷嗷大叫,随即破口骂娘。
从门口冲出来的正是先前进去那三人,初荷只见这厢三人刚刚身手敏捷地翻身上马,那厢门口望风的男人就朝银号墙根儿扔出去一个燃着的火折子。虽然离得有点儿远,她还是可以看见一朵火花快速地沿着墙根儿向后巷而去,转眼拐过墙角便看不见了。
“走。”一人高喊了一声。
实际上,不用他喊,在墙根儿处导火线被点燃的当口,已经有人策马冲出,跑在了前头。剩下三人跟在后面,各自挥鞭促马,转瞬也绝尘而去。
初荷不知道银号里面出了什么事情,往桌上拍个铜板就往里头跑。冲进大门便看见二门洞开,店堂里面烟雾弥漫,刺激性的烟雾让她眼睛发痛,泪水骤涌而出。
烟雾那一端,影影绰绰看见有人从地上爬起来,接着便听见有人高喊:“抓强盗,抓强盗,快上马,快上马。”
烟雾中的人们忙乱起来,有人跑过来,撞倒了初荷。之后,又有人被初荷绊倒,半个身子压在她身上,那人挣扎着要爬起,似乎又被谁踩了一脚,“哎哟”大叫一声又趴了回去。
初荷被烟雾刺激得泪眼迷离,鼻腔里灌进的硝烟让整个喉咙好像要燃烧起来,想要呼喊薛怀安却发不出声音。身上那人再次蠕动,试图起身,一手按在初荷的胸上,初荷怒急,挥拳打在那人的胳臂上,那人又是“哎哟”一声叫,接着却发出变了调的惊喜声音:“初荷!”
初荷抹一把眼泪,才看清咫尺前的面孔正是薛怀安。
薛怀安的眼睛红通通泪汪汪,脸上蒙着一层薄灰,初荷见了忍不住想笑,一咧嘴,吸入更多硝烟,急促地咳嗽起来。
薛怀安忙起身将她抱起,快步走到门口没有烟雾的通风处,两人泪眼婆娑,四目相望,乍然之间,竟有劫后重逢之感,然而只是转瞬,各自似乎都察觉到这样无语凝噎实在矫情得厉害,几乎同时忍不住笑起来。
“我掉眼泪可不是因为你。”初荷比画出一句简短的手语。
“嗯,我知道,你流鼻涕是因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