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雨枪》 作者:夏生》第6/48页


  他不及多想,也忘了自己仍然官服在身,大喊一声:“等等,别走!”
  在茶楼众人惊愕的表情中,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梯,一把拉住初荷,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道:“等等,我和你一起去见他。”
  初荷以为怀安看破了自己正在做什么,脸色瞬时变得煞白,嘴唇翕张,想要解释,却又说不出话来。
  薛怀安为了初荷专门去学过唇语,此时心中混乱,看着那口型,似乎说的是“别管”两个字,心中蓦地想起当年与初荷的君子协定。
  那还是在看过初荷日记的第二日,他忧心地跑去问她,在公学里究竟是谁教她文章学问。
  待到初荷终于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顿时气得小脸儿铁青,抓过一支笔来,在纸上奋笔疾书:“我爹娘从来不乱动我的东西,在我们家,这叫‘隐私’。”
  只要一说起爹娘来,初荷便忍不住地掉泪,亮晶晶的泪珠子一串一串从眼睛里滚下来,看得薛怀安顿时乱了心意,慌了手脚。
  他左哄右劝,躬身道歉,指天发誓……诸般本事一样样使将出来,这才哄得初荷的泪河关了闸门。
  从此,薛怀安和夏初荷之间便缔结下一个不平等条约——任何涉及个人隐私的事情,对方都无权过问。
  说这条约不平等,是因为薛怀安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隐私。
  他虽然自认不能十分精确地理解“隐私”二字的全部含义,但是,初荷可以自由出入他的房间、开启他的箱柜、拿取他的物件,就算有所谓的“隐私”,想必也早就暴露光了。
  然而初荷却说:“哦?那有本事你自己打扫房间、缝缝补补、洗衣服做饭啊。可以做到的话,我倒是也没必要再去碰你的东西了。”
  说这话的时候,初荷的嘴唇动得极快,似乎完全忘了薛怀安必须要依靠唇形才能判断她的语意。说完,她自顾自地咯咯笑起来,清澈的眼睛里满是得意之色,真真是毫不掩饰占了天大便宜的自得心情。
  薛怀安看到这样的神情,只觉得高兴,便纵容她自此一直如此占着便宜下去。
  然而现在想起这些往事,薛怀安只觉心中更是难受,带着怒意说:“都是我宠你过了头,任凭你自己偷着、藏着,干什么我都不管,不想你如今竟做出这等事来!”
  初荷越听越觉糟糕。她还从未见过花儿哥哥对自己如此生气,心中忐忑至极,可是唯有此事,她不愿意做任何解释,只是咬紧牙关,与面前怒气冲冲的年轻锦衣卫对峙。
  薛怀安见这般僵持也是无用,一拉初荷的衣袖,就往楼下走:“走,你和我一同找他去!”
  自明国南迁以来,对男女之防便渐渐不再严苛,但是一个年轻男子和一个少女如此在茶楼上公然拉拉扯扯,终究引人侧目。
  初荷见一时成了茶客们的消遣,脸上不觉腾起绯红。
  怀安见状心里又是一阵不舒服,定了定神,平下心火,凑近初荷,以最诚恳的语气小声说:“你让我见见那混江湖的小子,好歹我也该知道他的底细。如若他配得上你,又真心对你好,你只要喜欢,就跟了他去,我不会拦着。”说完,拽着初荷不由分说地奔了出去。
  茶楼外,江湖小子自然早已走得无影无踪。
  薛怀安站了一会儿,四下好一阵观望,脸上渐渐现出疑惑,转回头来,问已经站在旁边偷笑了半晌的少女:“初荷,你包袱里是不是塞了什么值钱的东西?”
  此时,初荷已然明白薛怀安是误会了自己,心中暗笑,使劲儿憋出一个忧伤的表情,用力点了点头。
  薛怀安恍然大悟,继而更加愤怒,挥臂空打一拳,骂道:“妈的,你个江湖小混混,原来是个骗财骗色的下三烂!”
  说完,他又觉得这么讲太伤初荷的心,马上安慰道:“初荷,你别难过,咱们被骗财无所谓,只要色还在,不怕没柴烧啊。”
  初荷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用手语比出“呆子”二字,眉目挤成一团,弯腰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好一会儿,薛怀安才渐渐明白过味儿来,臊了个大红脸,嘟囔着:“是我误会你们了吗?”
  初荷笑得喘不上气来,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
  薛怀安却仍觉得这事有讲不通的地方,犹如追寻一道难题答案般认真而严肃地问:“那么,他是谁?你给了他什么?”
  初荷直起身,坦然道:“他是杜小月的朋友,小月有东西给他,可是她有课,这才托我来。”
  杜小月这女孩儿薛怀安倒是认识的。
  她是初荷在女学的同学,同初荷一样是个孤女,寄居在哥嫂家中,故此虽然比初荷大上两岁,却成了她最要好的朋友。
  薛怀安想了想,觉得这么讲倒还说得过去。
  初荷如今暂时念的女学,是专门给那些念完公学,又还没有出嫁的女孩子消磨时间的学校,各类课程完全由学生自己凭喜好去选。杜小月好学,选择的课程是初荷的一倍,没时间来送东西也是可能的。
  “那么,他和杜小月又是什么关系?杜小月怎么会认识江湖人士?她又让你转交了什么?”
  “你是在审犯人吗?”
  “我是要搞明白。”
  “这是人家杜小月的隐私,我无权问。”
  薛怀安一听“隐私”两个字就头痛。
  在他们的这个家,隐私第一大,比内阁首辅大,比当今皇上大,比老天爷还要大,既然事情的性质上升到隐私的高度,那就是问不得了。
  但薛怀安是那种想不明白就要拼命追根究底的人,于是又问:“你和那江湖人士之间怎么会那么奇怪?你们两个是认识还是不认识啊?”
  “不认识,第一次见。你如果觉得我们奇怪,那就是……”初荷说到这里,闭上嘴,改用手语,大大地比了五个字“疑心生暗鬼”。
  薛怀安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因为一会儿要读唇语,一会儿要解手语,这才被搞得有些糊涂疲惫,总之是已无心再追究下去,点点头道:“好好,算我多疑,算我多疑。”
  然而,薛怀安终究还是不放心,硬要亲自把初荷送回学校去上下午的课,直到看见她娇小纤细的身影消失在挂着“馨慧女子学校”牌匾的大门之后,这才安心地回转百户所。
  还未进百户所,薛怀安就见李抗李百户急匆匆地跑了出来,一把抓住他:“怀安,快跟我走,有个歹人持枪闯入学校,把学生扣为人质了!”
  “哪个学校?”
  “馨慧女学!”



  馨慧女学的占地并不算大,教学用的主要建筑就是一栋砖木结构的雅致二层小楼。
  此刻,闯入校园的歹人正劫持着学生们,占据了二楼最西首的教室。
  因为实质上是供待嫁女子社交和消磨时间的私人学校,所以学生人数并不多,也没有分班,只是选学了同样课程的学生,会于开课时间聚在一起上课而已。
  “现在是什么情形?歹人挟持了多少学生?”李抗一到,就询问匆忙赶来的女学副校长。
  副校长是个四十来岁、身形瘦削、一身儒衣儒冠的学究。
  此时他显然也受了惊吓,说话战战兢兢:“歹人来的时候,正在上,正在上诗赋课吧。有二十来个学生和教诗赋的崔先生,都被他挟持了。”
  “什么叫二十来个?你连有多少个学生在上课也不知道吗?!”李抗是个暴脾气,顿时冲副校长吼道。
  “这,这,在下是副校长,在下主管……主管……”
  “既然不管事就别废话了,校长在哪里?”
  “校长外出办事,至今未归。”
  李抗听了一皱眉,转身问薛怀安:“你怎么看?”
  此时,薛怀安正仰视着二楼西首的窗子,神情严肃,隔了片刻,才说:“要先和歹人谈谈,知道他挟持人质的目的,才好定夺。”
  他话音刚落,一个年轻女子冷厉的声音突然插进来:“不用谈了,他的目的不过是延缓死期、垂死挣扎而已。”
  薛怀安循声回头。
  见是一个身穿绿色锦衣卫官服的女子,她胸前补子上绣着一只彪,看来和李抗的官职差不多,大约也是个百户。
  “请问尊驾如何称呼?”薛怀安问。
  那女子还未答话,她身后一个随行的锦衣校尉已经接口道:“这是我们常大人,常百户!”
  听这校尉的口气颇为自得,仿佛是说,薛怀安必定应该听说过常大人的名号一般。
  只因早年间的战争导致人口锐减,加之如今对劳动力的大量需求,南明女子成年后仍然在外抛头露面打理经营的并非少数,但做锦衣卫的却是并不多见,就算有也多是负责些与妇女有关且不宜男子插手探查的案件,官居百户的则可说是微乎其微。
  可惜薛怀安的确并不认识这位女百户,仍然以问询的眼光看着那校尉,等待他报出他们究竟属于哪个府司下辖。

当前:第6/48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