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意犯上》作者:半里知途》第37/116页


  江折身边的人是那天被毁了眼睛后安插过去的,为的就是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没想到,正经作用没起到,反倒是让他知道了点别的事情。
  比如,林修溯写给林痕的威胁信。
  思及林痕,颜喻又想起那孩子欲言又止的难受样,还真是和预想的相反,毕竟,他原本以为林痕应该迫不及待地离开的,最起码不该是眉眼忧愁满是不舍。
  毕竟自己可是个“逼良为娼”的坏心权贵宇未岩。
  手腕还残留着轻微的不适感,颜喻低头,见握痕已经泛了红,内侧是昨晚留下的吻痕,压在淡青色的血管上,糜乱得很。
  他心中划过一丝异样,酸酸麻麻,是以前从没有感受过的。
  竟然来源于林痕,还真是奇怪。
  至于最后的那个问题,他直觉里面的含义不如表面简单,本来打算郑重回答一下的,可没想到,那孩子话都问出来了,偏偏又临阵脱逃,没敢听答案。
  也不知道到底在怕什么。
  颜喻挽起嘴角,无奈地笑了下,以前怎么不知道,林痕还有这样胆小的一面。
  ——
  半月后,临溯城北,林家别庄内。
  整院的落叶无人打理,堆积出深秋的萧瑟。
  明明才过正午,却冷清的好似深夜。
  林痕是第一次来这个别庄,他也是进了临溯才知道,当年自己前脚离开,林修溯后脚就将陆伏烟赶到了这里,再没有过问。
  不过也正好。
  林痕顺着暗卫的指引往前走,脚步越走越沉重,直至来到陆伏烟紧闭的房门前。
  木门并不精致,带着年久失修的凋零感,上面糊得油纸还很新,应该是颜喻之前派来的下人给换上的。
  林痕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向前,一路迫切想念,临到门前却变成了近乡情怯。
  他在门前站了好久。
  双腿开始发麻时,房门突然打开,走出一位年轻的侍女:“是林公子吗?夫人在睡觉,可要奴婢帮您叫醒?”
  林痕悬吊的心落下一点,暗中松了口气,道:“多谢,不必了。”
  由于多天的奔波,林痕声音变得沙哑疲惫,侍女有点担心,关心道:“夫人醒来还要好一会儿,公子可要先休息休息,大人早早吩咐过,奴婢已经收拾为公子收拾好了客房。”
  所谓的大人是谁,不言而喻。
  “不用,我进去看看母亲。“林痕谢过,深吸一口气走进房中。
  房中的摆设很是简陋,仔细说来,和他在宫中的住处也差不了多少。
  陆伏烟正躺在床上,睡容安静,眉心微蹙,灰白的发丝有些凌乱,一缕扫到耳前,触碰到眼尾深深的皱纹。
  林痕站在床头,呼吸放缓,有些出神。
  在他的记忆中有很多种陆伏烟的摸样,慈祥的,严厉的,疯狂的,又或是歇斯底里的,但最深刻的,是陆伏烟的睡颜。
  因为……
  床上突然传出声音,思绪被打断,林痕见陆伏烟有要醒来的迹象,下意识后退,往床幔后藏。
  和以往无数次一样。
  床幔厚重,只透过一丝微弱的光线,林痕看见陆伏烟模糊的面容,她颤巍巍睁开眼,目光在空荡安静的房间巡视一圈,随后似有所感地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痕儿……是你吗?”
  熟悉的声音,林痕手猛地握紧,攥动了床幔。
  他僵硬地松手,慢慢挪出来,对上陆伏烟由惊讶到不可置信的眸子。
  “娘……”他喊了一声,很轻,“你现在是认得我的,对不对?”
  对方当即落了泪。
  林痕无措,僵在原地。
  他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比如把人从床上扶起来,又比如抽出帕子帮忙擦泪,再或者,柔声劝慰一句,随便什么内容都好。
  可是他什么都做不到。
  四年的别离当然不至于让母子亲情隔阂至此,而是因为,这本来就是他们母子之间的相处模式。
  陆伏烟来不及收拾眼泪,就撑着身子要坐起来,她腿是残的,用不上力,双臂也被连日的病痛耗尽了力气,于是,这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对她也难如登天。
  一连失败两次,手臂因用力过度而不受控制地颤抖,陆伏烟额头爬满了冷汗,诡异的静默还在继续,就在她因自己的窘迫而无地自容时,一条手臂突然伸过来,托住后背。
  她借力倚靠在床头,也终于得以近距离看看四年未见的儿子。
  林痕紧抿双唇,睫毛低垂,并没有在看她,神情沉着安静,一如从前,只是轮廓更深刻了,有了大人的样子。
  陆伏烟呼吸变得急促,她颤抖着伸手,想摸摸林痕的脸,手还没触碰到,林痕就埋头往后缩,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试探的手因此僵在半空,又脱力地垂下,陆伏烟有些喘不过气来:“痕儿,娘现在认得你。”她说,近乎哀求。
  “我知道,娘,对不起。”林痕说着,下意识的防御反而更甚。
  林痕后退一步与陆伏烟拉开距离,他看着陆伏烟的眼,还是说:“对不起,我还没有适应。”
  陆伏烟眼眶又湿了,泪珠滚落,在爬满皱纹的脸上留下水痕。
  林痕沉默地看着,他与陆伏烟四年未见,可两人没有清醒相对的时间,又岂止短短四年。
  他爱这位母亲,同时也惧怕。
  凭心而论,陆伏烟没有生病的时候,是一个合格的,甚至是让世人羡慕的母亲,她宠着爱着自己,让自己短暂的儿时时光幸福快乐。
  可那样的陆伏烟仅仅存在于他七岁之前,之后陆伏烟生了病,情况天翻地覆。
  那些美好并不是疗伤圣药,而是一遍遍剜开伤疤的利刃,他早已忘记曾经的自己多么深受宠爱,只记得自己满身青紫,蜷缩在墙角的样子。
  他知道那是陆伏烟发病了,她控制不住自己,可疯魔的鬼怪顶着母亲的脸,他永远都做不到坦然接受。
  再往后,恐惧一步步加深,他学会了躲开醒着的陆伏烟,有时候想极了,就晚上偷偷来到床头,借着月光看两眼,在察觉母亲有醒来的迹象时,匆忙跑开。
  若是跑得慢了被发现了,他就会站在原地,问一句“娘,你现在认得我吗”,母亲若认得,就会放他离开,若不认得,他就会经受一场打骂。
  他可以跑的,可陆伏烟疯过之后会难受,他得照顾。
  说来可笑,他有时候会感谢颜喻,皇宫那座牢笼虽然很苦,但最起码不用让他再挣扎在有关母亲的问题中。
  再加上那些送来的信,信中正常又关心的句子,让他渐渐记起儿时母亲的样子。
  恍惚间,自己还是一个被完整爱着的孩子……
  “好,好,痕儿别怕,娘不碰你了。”陆伏烟看了眼外面的天光,对林痕说,“你帮娘一把好不好,我想出去晒晒太阳。”
  林痕慢慢点头,扶人坐在轮椅上。
  轮椅已经有好些年头了,轮子转动时吱呀作响,很刺耳,却恰好打破死寂。
  陆伏烟哽咽着开口:“痕儿,你在京城那边,过得还好吗?”
  林痕点了点头,意识到陆伏烟看不到,又说:“挺好的,娘不用担心。”
  “那颜大人……”
  “他是个好人,”没等陆伏烟问完,林痕就抢先出声,随后才慢下语速,“他是个很好的人,这次回来,也是他允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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