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意犯上》作者:半里知途》第39/116页
“可……”大夫叹气,“恕老夫不解。”
这次林痕没有犹豫:“她是一个很要强的人。”
因为要强,陆伏烟在女子被欺压定义为无能的环境中站出来,走上战场,成了皇帝扬声赞叹的巾帼英雄;也因为要强,陆伏烟无视父兄的阻挠,毅然决然嫁给林修溯,走上踏往深渊的不归路;之后种种,报仇也好,疯魔也罢,皆有“要强”作祟。
陆伏烟一生,成也在此,败也在此。
临终之愿,全了又何妨。
更何况,这个选择,也是在为他们母子二人弥补缺憾。
林痕选择尊重。
之后的几天,林痕陪着陆伏烟过上了最安宁平静的日子。
他揽了做饭的活,有时熬点白粥,有时炒些小菜,饭好后,就端到院子的石桌上,和陆伏烟边吃边聊。
陆伏烟则让林痕拿出帕子,用三天的时间,在上面绣了个“痕”字,针脚粗细不一,字也歪歪扭扭,丑得可爱,不愧是几乎从不做女红的陆将军。
但林痕很喜欢。
他们还会乔装打扮,寻个静谧的傍晚,出去逛一逛。
别庄地处临溯城外,一旁正好有片空地,晚秋的傍晚很冷,林痕给陆伏烟盖了条毛茸茸的毯子,来到空地一块看落日。
就在前一天早上,他们看完了日出。
今天是第十三天,是个晴天。
落日渐渐滑下,在天地的交界处留下一片赤橙的余晖,如火燎遍天空。
一阵清风拂过,带来渐深的秋意。
陆伏烟半张脸埋在毛绒里,眉心微蹙,眸光却被热烈的晚霞映着,暖意弥漫,她弯着眉眼道:“痕儿,我有一只玉佩,还在林王府放着,你一会儿能帮我取来吗?”
“玉佩?”
“对,当年我与哥哥龙凤双胎,乃是祥瑞,先帝大喜,特允爹爹用和田红玉雕一双龙凤玉佩分给我兄妹二人佩戴,北疆天干风烈,我怕将之损坏,就收好保存了起来,痕儿晚些帮我取来可好?”
“好,”林痕点头,“风开始变大了,我先推你回去。”
“好的,”陆伏烟点头,接着道,“那玉佩珍贵得很,我以后是带不上了,先交予你,日后替我转交给你的心上人,当作我对你们二人的祝愿。”
林痕默然,还不及回话,就又听见陆伏烟说:“那和田红玉世间难寻,也是极珍贵的物件,即便是给颜喻,也是能拿得出手的。”
林痕惊讶:“娘,你怎么知道……”
“我不傻,也看得明白,”陆伏烟抬手截了林痕的话头,“这些天你常常提及那人,眉眼含笑,偏偏语气又庄重认真,遣词造句也分外谨慎,生怕哪里不当,让我对他生出哪怕一丝的不满,这不是动了情又是什么?”
林痕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什么,只好道:“谢谢娘。”
“我不反对你,但也帮不了你,颜喻那人生在水深火热之中,多的是身不由己,你选的这条路,注定不好走。”陆伏烟说着,拍了拍林痕的手背。
这些天相处下来,林痕已经不再那么抗拒,他点头,认真道:“我都明白,我不怕的。”
陆伏烟道了句“娘相信你”便不再说话了。
林痕把人送回房间,和颜喻派来的暗卫一起,潜进了林王府,找到了玉佩以及陆伏烟珍藏的,和他儿时有关的回忆。
是一堆零零散散的小物件,有他人生中第一双虎头布鞋,摇坏的拨浪鼓,学字时写下的第一张字,也有贪玩时用泥巴捏成的扭巴小人……
点点回忆,织成一张连接过去与现在的网。
林痕很庆幸,因为他们母子二人的结局,好过这些年来,他预想过的所有可能。
林痕回来时,白烛燃起,别庄灯火通明。
月光淡且皎洁,静静地笼着方寸天地,树影在轻风中摇摇晃,画出一幅斑驳又丰富的水墨画。
恰似陆伏烟的一生,精彩热烈,跌宕后归于平静,余痕留存……
第33章 “要抱抱还要摸摸头”
陆伏烟被接了回去。
林修溯做足了表面功夫,府中灵幡翻飞,灵堂烛火不息。
前来吊唁的有不少当地百姓,他们大都上了年纪,面容沧桑,身形佝偻,双目含泪。
林痕无法现身,只能站在酒楼里,遥遥望着。
他看那些老人互相搀扶,颤颤巍巍跨过林王府门前那道,对他们来说太高大的门槛,眸光微动。
“林公子应当不知,当年小姐身份暴露得突然,很明显是被陷害的,一时间,满国上下皆是鄙夷刻薄之声,他们不知道小姐在战场上杀过多少敌人,也不知道小姐身上有多少伤,只抓着不守妇道的言论,谩骂不止,”钱守站在林痕身边,话音中似有哽咽,“陆老将军有心相护,却又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没有人给林痕讲过这段往事,他也就一直以为那段历程满是荣誉夸赞,毕竟,皇帝曾出口盛赞过她。
钱守看出林痕的疑惑,感叹道:“事情愈演愈烈,是北疆的这些百姓看不下去,自发组织起来,他们一步一步走街串巷,收集了足足有一万五千多人名的万名册,千里迢迢送往京城,为小姐求情,他们在上面写‘不知女子为兵何罪,只知救我者,非满口荒唐指摘之人也’。”
“你能想象吗?”钱守声音变的远了些,他仿佛又置身于当年情景,满目感慨,“他们大都不曾进过学堂,大字不识几个,就连名字,都是由零星几个认字的写在一旁,他们再攥着毛笔,一笔一划抄到布帛上的。”
“所以,当年先帝迟迟不管,之后又极尽赞美,有一部分原因是被逼的?”林痕虽是在问,但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谁知道呢?也不重要,”钱守笑了笑,“她又不需要旁人为她正名。”
林痕点了点头,又看向不远处。
几位女子相携而来,她们大大方方走在街上,不像中原腹地的女子那样用面纱将面容遮得严严实实,她们臂弯挎着小巧的竹篮,篮子里面装满开得正盛的,不知名的白色野花。
几人踏进林王府。
微风袭来,垂落的灵幡动了动,林痕似乎闻到了,那些白色小花的清雅淡香。
……
林痕一直守在府外,直到陆伏烟风光下葬,他在坟前跪了一天一夜,起身告别。
日夜兼程。
回到京城,已是十一月中旬。
太阳只在西山头留有小小一点轮廓,天地一片昏暗,林痕走进颜府时,下人正在掌灯。
淡黄的光色渐深,林痕脚步很急,几乎跑起来,又在看到光影中的人时戛然停住脚步。
他没想到颜喻会在院中。
碰面来得猝不及防,颜喻眼中浮现惊讶,林痕只顿了一瞬,就丢了矜持加快脚步冲过去,撞了人满怀。
他带着一身舟马劳顿的寒气,抱得颜喻更加惊讶:“不是说还要三四天才能到吗?”
“嗯。”林痕当然不会说他一路几乎没怎么睡觉,只把脸埋在对方颈窝,感受属于颜喻的温热,这样能让他安心。
他明明比颜喻更高大一些,此刻却恨不得缩成一团,全塞到颜喻怀里。
颜喻失笑,有些无奈。
林痕抱得更紧了些,这一程他经历了太多,一人时并不觉得多累多苦,可看到颜喻,那些疲惫就涌了上来,把人抱住时,竟然还生出了一些委屈。
像只跑丢了的大狗,垂着尾巴耷拉着耳朵讨安慰,颜喻心软,揉了揉对方的脑袋。
林痕终于出声,闷闷的:“颜喻……”
“咦,林痕哥哥羞不羞呀,稚儿都已经不用舅舅抱了,林痕哥哥竟然不仅要抱抱还要摸摸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