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意犯上》作者:半里知途》第86/116页


  林痕皱眉思索,想找个合适的形容,可是无果,只得道:“才会袒露柔软的一面。”
  “哈哈哈哈,挺形象,就是这样,”容迟突然大笑,笑过之后又突然变得严肃起来,问,“那你知道他以前是什么样子的吗?”
  林痕表情空白地摇头。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讲完你就知道了。”容迟又说。
  林痕挺想听的,可一想到容迟所说所做的目的,又开始抗拒。
  但容迟根本不理他,自顾自回忆起来。
  他讲的是和颜喻的初见。
  应该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吧。
  他从小就不被待见,明明是个男孩,偏偏又弱得很,说难听了就是娇气,和娇气相配的,是他那张和贫寒很难沾边的昳丽容貌。
  街坊邻居都说,他该是个女孩的。
  父母不待见他,反正他们已经有能传宗接代的儿子了,于是就把他卖到了凭栏阁。
  他脸好,开价高,足足卖了三十两银子。
  父母拿着钱走了,他被关在柴房,先用三天的不吃不喝削削锐气。
  然后被半死不活地拉出来,洗了个澡,喂了口饭,绑到一群公子哥面前开始竞价。
  竞的是所谓的第一夜。
  他吃完饭好歹有了点力气,想破口大骂,可是嘴被封上了,于是他把所有的力气用在瞪人上了,可是没有用,他心里清楚得很。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颜喻被一群公子哥簇拥着进来。
  不是容迟想注意,而是颜喻太显眼了。
  当时的颜喻才十五六岁,不知是不是发育得太晚,脸上还有一点点婴儿肥,可能是又羞又愤吧,一脸红彤彤的,红意都漫到耳朵上了。
  颜喻身边的公子哥一个赛一个懒散,衣襟松松垮垮,头发也凌乱至极,偏偏颜喻不是,衣襟紧紧裹着领口,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
  在一群妖魔鬼怪面前,竟然像个还没断奶的小孩。
  过了会儿,不知那些人说了什么,颜喻憋得脖子都红了,引得一群人哄堂大笑。
  下面热热闹闹,一点也没耽误拍卖的进行,眼看快到尾声,那个最高价的肥脑袋正期待地搓着猪手。
  他呜呜叫着,本意是反抗,却恰好引来颜喻的注意。
  颜喻皱了下眉,立马有人凑到他耳边,像是在解释原由。
  听罢,颜喻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应该是生气了,气得连害羞都忘了。
  就在老鸨笑着说出结果时,颜喻突然站了起来,视死如归般,把肥脑袋的价翻了一番报出来。
  在场静了静,虽是不敢明目张胆,但还是像看傻子一样看颜喻,一夜而已,哪用得着这么高的价格。
  容迟也愣住了,他觉得颜喻蠢极了,但一想到被买的是自己,他就像咬死这个人。
  是以,从他被绑着手脚搬到床上开始,他的嘴就一刻没停过,不断地慰问着颜喻的祖宗十八代。
  他原意很简单,就是输人不输势,他今晚怕是真要被撅了,既然如此,他肯定要从嘴上把所有都给讨回来。
  半大的颜喻哪经历过这场面,竟是直接被吓住了,半张着嘴杵在原地,不敢说话也不敢靠近。
  容迟手脚不能动弹,全靠一张嘴给自己壮胆,他在市井长大,学了不少骂人的花样,翻来覆去不带重复的。
  颜喻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半天憋出一句:“不要骂人,不礼貌的。”
  容迟又一次惊住,他张大了嘴,铆了半天劲终于转过头来,接着骂:“臭小子毛长齐了吗就出来嫖?是你娘没教你还是不管你,还不让我骂,我告诉你,我骂得就是你这种满脑精虫,把裹脚布绑脑门上的,你有本事放开老子,看老子不把你撕了扬了……唔!呜呜……”
  容迟还没说完,就被憋红脸的颜喻用手心捂住了嘴。
  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因为他骂得太脏,给羞的。
  “你……你说累了吗?要不要,要不要喝点水?”颜喻问得磕磕巴巴。
  容迟反应了半天,警惕地点了点头。
  “那你先不要说话了行吗?我去给你倒水。”
  容迟睁大眼睛点头。
  之后两人的交流才勉强回归正常。
  容迟说到这里笑了笑,道:“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就‘市井’一词和他父亲吵了一架,他父亲说他看事情片面,让他多出去走走,看看真正的市井,他苦寻无果,求错了门,才被一群不干正事的公子哥骗去了凭栏阁。”
  “他以前,竟是这样的。”林痕喃喃了句。
  容迟点头:“他就像树上结的小青果,安安静静长着,却偏偏被人打下来,打磨催熟,才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其中之痛,无人能感同身受。”
  ……
  桌上的酒壶已经在一次又一次的倾倒中见了底,两人断断续续喝了不少,都已有些恍惚。
  容迟起身,往前走了几步背对着林痕,说:“人们总爱借讲故事装扮那些残忍至极的话,我不欲逼你,但还是想说,颜喻这一路走得辛苦,我作为旁观者,也看得心痛,他对你与对旁人不同,正因为不同,才会两难,所以请你,别再逼他了。”
  “我做不到。”
  林痕回得很快,几乎吼出来。
  容迟沉默,走进屋,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个小巧精致的锦盒。
  “四年前他想亲手刻了送给你,但病得太重,连刻刀都拿不起来,只好画了图样,托我找个师傅代做。”
  容迟支着手臂递给他,林痕却不接。
  “你应该想到了,这是四年前,他想补给你的生辰礼物,拿着吧,不要再让它在我这落灰了。”
  林痕目光顿在锦盒上,犹豫良久,才慢慢接过。
  珍重地打开,里面躺着一支木簪子。
  簪身缓起缓伏,如波浪翻涌,簪头雕着一只卓然而立的鹤,鹤颈俯下,脑袋埋在翅中,似乎正在精心打理着雪白的羽毛。
  簪子通身光滑,被封上木蜡,静静地躺在红布上,被今夜的月光照得微微发亮。
  林痕鼻头发酸,他吸了下鼻子,指尖轻轻碰向簪身,什么都还没感受到就仓惶收手。
  他闭眼,动作很快地合上锦盒。
  容迟难受地叹了口气,说:“人都是被裹挟着往前走的,回不去,这个簪子本该属于你,拿走吧,当个纪念,往后,就别回头了。”
  别回头了……
  林痕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应下,他紧紧攥着小巧狭长的锦盒,步行着往回走。
  小径崎岖不平,被月光照着的时候像条在粼粼地发着光的河流,不知道流向何方。
  他记得这条路明明不长的,可为什么走了好久,还是走不到头呢?
  实在太累了,他席地坐下。
  星光一眨一眨地挂在天上,像无数个眯缝起来,嘲笑他的眼睛。
  林痕看着看着,眼睛有些模糊,他想自己是不是流泪了啊,可手一摸,却是干的。
  哭不出来。
  因为没有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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