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天骄》作者:天下归元》第16/1001页


  小院子里陈设奇特,和前头黄瓦红墙的寺庙风格格格不入。不大的院子里碧草莹莹,修剪得整齐,却没有时下流行的各色花卉。里头的屋子错落有致,却不是四合院格局,只是连着的几层小楼,通体白色,有一层屋顶还盖了名贵的玻璃穹顶,阳光洒落十分通透。
  院子正中一个圆池,养着些斑斓的鱼儿,池正中一座汉白玉石雕,雕的是衣着垂挂如流水的卷发女子,手中举着的瓷瓶源源不断地泻落流水,流入池中。因那石雕在这,这院子从未有和尚踏足,盖因那女子穿得实在太少。只有铁慈等师姐妹知道,那是希腊式的衣裳,叫多立安旗同风格来着。
  越过圆池,汉白玉古希腊风格女郎雕像拱门下,一个尼姑在晒脚。
  那双脚上穿着露趾的只有几根带子的奇形怪状的鞋,大拇指在日光下惬意地抖啊抖,抖得十分灵巧别致。
  和尚庙里的尼姑,看见铁慈过来,也没起身,懒洋洋指了指身边,道:“你有口福,最近托人找到了海石花。刚做了一盘果冻,来吃。”
  铁慈也便端起那一盘亮晶晶颤巍巍的果冻,仔细端详一下,在身后悄悄伸出的手即将抵达果冻之前,一口吞了。
  身后响起一声伤心的长叹。
  铁慈头也不抬,将果冻吃完,才抬头对身后人笑:“大师兄。”
  男子面容平常,却生了一双笑眼,唉声叹气地在她身边坐下,拍一拍她肩膀,道:“师傅永远这么偏心,也不看将来给她养老送终的人是谁。”
  “老衲这么有钱,要你养老送终?明明是你贪图老衲的小洋楼。”软榻上自称老衲的尼姑坐起身来,说她是尼姑,只不过戴了帽子穿了青衣,却还留着头发,一张脸十分光洁,看不出年龄,说是二十七八也可,说是四十七八也行。眉宇生得十分开阔,天生的慈悯相,眼眸里却藏着微微的冷峭和淡漠。
  铁慈初遇她的时候才三岁。静妃听了人蛊惑,将她送到太后宫里,指望着培养出祖孙亲情。然后当晚太后宫里就遇见了“刺客”,刺客一不伤太后,二不惊宫人,偏和她一个三岁孩子过不去,将她给掳出了宫,太后还压下消息,不让对皇帝通报。
  她被那刺客带出宫,扔进了护城河,寒冬腊月,衣服厚实,几乎来不及挣扎就冻成了秤砣,她咬了牙拼命划水往岸边游,却被坐在岸边的刺客一次次用棍子推回去,头顶上巍峨的城楼如高山压下,城头上零星的灯火远得像天边的星,她死死盯着城头飘扬的铁字大旗,大旗的阴影覆盖在黑色的水面,遮住了她小小的身影。
  在力尽没入水中的最后一刻,她忽然听见了一声炸响。
  看见一道光从远处飙来,在视野之前炸开一朵深红镶金的花,花心有鲜艳血色绽放,那是那个武功高强的刺客的血。
  一击毙命。
  她生平未见过这样的武器,未听过如此惊心动魄的声响。
  那声炸响也响彻整座城楼,大旗下有步声杂沓起,终于有人冲下了楼,将她救起。
  可在那些士兵救她之前,她曾看见过一个人,立在河的对岸,偏头,吹了吹手中一个黑色的筒。
  筒中星火飞散,她的眼眸在星火中清冷讥诮。
  这一幕似幻似真,仿若梦中,铁慈却永生不能忘。
  后来她长大了一些,对那夜经历耿耿于怀,总爱溜出宫在护城河外徘徊,有一次天寒地冻,护城河都结了好厚的冰,她站在河边发呆,想着那夜彻骨的寒,觉得仿佛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热起来了。
  然后暮色中她忽然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哧溜一下从远处贴着宫墙的墙根滑了过来,风一般的轻盈和快,看见她便远远地笑了一下,立起脚尖,优雅地转了个圈。
  铁慈这才看见她脚下穿着一个奇怪的鞋子,帮子很高,鞋底有四个轮子。
  她便是用这有滑轮的鞋子在冰上蹈舞,鞋子笨重,她却轻松得仿佛要上青天去。
  铁慈那时候正处于即将封太子时期,满朝武争论不休,她自己也被烦扰得不堪,对“轻松”二字向往得日夜流口水,几乎瞬间,就被这冰上作胡旋舞的女子打动了。
  也就在瞬间,她就确定了这就是那个救命恩人。
  那奇怪的女子在宫门下的护城河上溜冰,很快惊动了守宫城的京营兵。按惯例不得皇命渡护城河者格杀勿论,当即上头便放了箭,女子却并不惊慌,在箭雨中溜得欢快,铁慈正要命人传令停箭,那女子忽然滑到她身边,对她咧嘴一笑,拉住了她的手。
  铁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拉到了冰上。
  一瞬间的惊慌抵不过之后畅滑冰上的舒爽痛快,扑面的寒风直穿胸臆,她带着她像游鱼在大海中穿梭,箭雨就在头顶嗖嗖作响,无数次擦过两人身侧,化为无力的流星。
  在风声箭声中她大笑:“笑出来啊!不快活吗!”
  后来这句话就萦绕在铁慈的耳边,每次当她想要放弃想要逃避的时候,就会听见这句:“笑出来啊!”
  再后来成为她师父的云不慈,说起那日相见,道:“我第一眼就认出你是三年前那个小可怜。没别的,那双眼睛,够狠。我喜欢。”
  云不慈的名字也不知是真是假,铁慈一度怀疑这名字是起来嘲讽自己的。
  那日箭雨因为她的身份戛然而止,随后云不慈对她笑,说“啊,皇女啊,大腿啊,给抱吗?”
  她不懂,却斩钉截铁地说:“给!”
  后来她又多了几个师兄师姐妹,有的是师傅收留的孤儿,有的却来历不明,比如大师兄,据说家里有矿,可是经常偷师傅的钱。
  二师兄据说是世外名门后代,但是每次出现都衣衫褴褛,有时晒出一脸高原红,有时戴个黑眼罩,她以为他瞎了眼,他却一脸高冷说在靠丝海盗。
  三师姐永远背着一把金算盘,身上的所有饰物都和账房有关。戒指是铜钱形状,额头花钿是一只金元宝。据说账本令她兴奋,黄金令她不知疲倦。她日夜算账,不拿工资,只求能日日面对师傅的各地库房。据说她管着师傅所有的产业,铁慈这样的身份,自然不好问师傅的产业到底有哪些有多少,但就三师姐永远不能消灭的黑眼圈来看,还不如不问,免得堂堂储君,觉得皇位不值得。
  铁慈有时候会猜哪家豪商会是师傅旗下,或许比想象中更多,也许只有当年的辽东巨富孙家能比一比,不过孙家已经败落很多年了,听说资产都被辽东王给吞了。
  还有没见过的师兄弟姐妹,铁慈也不探问,师傅是个神秘的人,还是心有天地的人,铁慈并不想轻易迈入她的天地。
  她怕那里不属于大乾。
  师徒两人在院子里,对着雕像挖完了果冻,云不慈抹抹嘴,站起身来,道:“你要出门了,给你件临别礼物。”


第13章 礼物
  说着带着铁慈进了小楼,当着铁慈的面,摸了摸一个男孩铜像的小雀雀,打开了一道地道。
  地道比想象中简单,看上去就是个地下空间,一间间的小间关着门,有的里头还有刺啦刺啦的工具操作的声音。地道中黑黝黝的也没有灯,上头残余的光线射进来,铁慈看见墙边角落里,堆着个铁制的东西,看上去像个怪兽,铁黑的身体,半人高,辨不清形状,有些歪七扭八,大概率是个废品。
  她并没有多看。师傅这个地下密室看似简单,但她是第一次见,这说明这对师傅很重要。
  她并不关心其余师兄弟姐妹见过这里没有,她只知道自己身份特殊,师傅能对她敞开密室,就是最大的信任。
  云不慈在最后一间密室前停住脚步,进去翻找,铁慈站在门外,听里头一阵翻腾的声音,夹杂着“咦扔哪去了记得在这里的啊”的嘀咕,不由汗了一把。
  不会是找什么卫生棉条吧?上次听她说过一嘴,说好用,正在研制,出来了给她一包,从此大姨妈来了跳跃翻滚无烦恼。
  铁慈觉得那东西也不错,作为皇太女,混迹男臣之间,姨妈期确实比较麻烦。遇见了好闺蜜也可以送一包。
  或者是师傅说过的助兴药,师傅常说人生苦短,日挣金银三斗,不如常睡小狼狗。
  铁慈觉得这个也可以期待一下。
  好一会儿师傅才灰头土脸钻出来,看她那造型,铁慈觉得自己对礼物的期待值大可不必太高。
  云不慈递过来一个灰布包袱,“用法和保养方法都在里头了,自己参详。平常收好了,小心走火。”
  又道:“当初用过一次,现在只剩两颗了。省着一点,不到绝对紧要关头别用。”
  铁慈便知道是助兴药了,虽然觉得没必要,但还是谢过收了。
  东西沉甸甸的,比想象中重,两颗丹药这个份量,不会掺了铅吧?
  反正也不是她吃,以后看上了谁,就请谁来一颗。
  云不慈送了东西,就搓搓手:“小慈,来一局?”
  若是平日,铁慈也不介意做个送钱的工具人。她和师傅师兄们开赌局,十有九输,不是她人笨,实在是刁滑无赖功力不够,今日却还有别的事。
  嘴上却答:“好啊,喊三师姐一起。”
  云不慈立即兴味索然:“那算了。”
  与钱有关的事,老三向来六亲不认,牌桌上谁也算不过她,作为师傅总被按在地上摩擦,不大排面。
  铁慈便趁机告辞,云不慈瞅她一眼,慢吞吞道:“被赶出去未必是坏事,广阔天地大有可为,或许你能找到你的契机也不一定,要沉得住气。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对吧?”
  “最后一句水准颇高,师父胸有丘壑。”
  “当然。”云不慈得意地挺了挺她的丘壑。
  “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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