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误的河》 作者:四野深深》第2/98页


  池灿讪讪把手机收了收,讳莫如深地和孟新泉对视一眼,眼睛转转,没承认也没否认。
  他长得好看,孟新泉瞧着他笑咯咯说:“懂懂懂,我懂的啦,不窥探你隐私兄弟!”
  “什么隐私?跟我说说。”林辉平常话不怎么多,坐在前座闻言也扭头打趣了一下。
  池灿理着被雨淋得有些湿润的刘海发梢,脸色还稍稍发白,笑说:“晚上吃饭张老师去吗?”
  已经坐在前座的张老师回道:“你们小年轻的聚餐我就不去了,今天大家表现得都不错,费用回来报销。”
  “谢谢张老师。”
  “说起来,咱们今天去取景采访迷路了,想找一个老爷爷问路,咱们中就池灿一个本地人,他居然也听不懂!”
  池灿只是笑笑,心事重重没有说话。
  张老师开口道:“十里八乡不同音,这边是自治县,不同少数民族有自己的语言,听不懂很正常。”
  孟新泉不知道累的,看着车窗外他们逐渐驶离的震区,接着说起今天的感想:“也不知道灾后重建要多久,可能因为我是外省人,第一次这么真切的感受这么大的地震,觉得生命短暂又无常,还是及时行乐的好。”
  池灿也望着窗外,心里跟着默念“及时行乐”四个字。
  在他的人生长河里,一落地的头五年记事不清,中间有十年不在风城,养尊处优长不大,仿佛命都要比别人的金贵。然而生活里的飞来横祸和遭遇天灾一样,会陡然令人的命运分崩离析改变轨迹,池灿深切体验地震都在被迫回到风城后这些年的日子里。
  但后来的这些年不是灾难。他偏航的河流最终因为某个人从干涸变得滋润,流淌出渴望活着的水,得以源源不绝。
  何况他本就是这里的人。
  灾难每天都在发生,降临到某一个人头上就是场难渡的劫,是具象的痛苦。池灿看着高山峡谷间破碎的房屋和无家可归的人们,记忆深处产生了一点萌动。
  可该怎么及时行乐呢?
  那个人没教过他这个。


第2章 这是我哥
  车程大约有一个多小时,单位的面包车把他们三人送到了风城镇的南门附近,靠近古城入口。
  晚上八点,古城附近山峰上的乌云已经飘走,雨停了。从石板路面一直往下走进到古城,两边排排青瓦坡顶的屋子家家灯火漂亮,民族风情婀娜,街道上游人很多。
  林辉和孟新泉虽然不是风城人,来这里实习才两周,但他俩提前做过攻略,找好了吃饭的地方,方才在车上就咨询过池灿。池灿一看默了默,说可以。
  他们直奔吃饭地点。
  空气伴随降温的夜晚冷冽清新,仍然弥漫着山和雨的味道,池灿独自走慢了一步,掏出忘记黑屏的手机,鬼使神差就按下了通话键。
  “嘟……”
  “嘟……嘟……”
  电话在快要进入自动提示音的时候被接了起来,池灿心中一颤,捏紧手机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喂?”熟悉的声音从耳边这个物体中传出。
  池灿突然不会讲话了,打好的腹稿消失无踪,干巴巴说了一句:“我回来了。”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对面的声音变得不太清晰,环境音噪杂,池灿打扰了他的工作。隔了两秒,他似乎起了身,想了想之前池灿说了什么,于是问道:“从哪里回来?”
  池灿蹙起眉,被噎了一下,汇报一样说:“两周前3月14号从风仪机场回的风城,今天刚刚从漾水坐车回来,工作已经结束了。”
  “好,知道了。”
  “哥......”
  池灿还在犹豫,一个字卡在嘴边还没有说出口,电话就挂了――他的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一颗心短短几秒内大起大落,池灿捏着手机恍惚站在人流密集的路边呆了一会儿,垂头丧气地缓缓走进这家白族私房菜饭馆。
  饭馆这么多年都没什么变化,装潢普通,墙面上贴着大幅的菜品照片,本土正宗的味道,生意长盛不衰。池灿走进去时先碰到正忙里忙外的老板,老板见了他惊喜一笑,往楼上指,但没来得及说上话,应答着角落一桌客人。
  池灿也笑了笑算作打招呼,转身先上了二楼去找林辉和孟新泉。
  脚下木板嘎吱作响,他踩着狭窄陡立的楼梯往上,踏完最后一级台阶站稳后走了两步,在二楼寻觅着同伴的身影。
  他看见迎面坐着的孟新泉在扬手跟他打招呼,而孟新泉旁边坐着的那桌人正起身打算离开。其中背对着池灿的那位穿着从前池灿没见过的休闲款西服,身姿挺拔却透着股挡不住的随性,站在本就层高很矮的二楼显得更高大。
  池灿在震中停留得太久,此刻在这里居然分不清是自己在颤动还是余震又来了,眼前产生了重影。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人转身,目光习惯性投往某一高度,停留在李景恪背光下挺直的鼻梁、漆黑深邃的眼睛和看不清表情的脸上。
  李景恪注意到他的目光,双眸微眯,直勾勾看过来。
  “池灿!愣着干嘛,这边!”林辉朝他喊道。
  池灿深吸一口气,保持着平静,很慢地走了过去。这是李景恪教过他的。
  类似于一种雏鸟情结,池灿能从任何一件随机小事里想起李景恪。他人生的参考详解。
  无论他们的关系流动或僵持到了哪里。
  二十四岁的池灿现在把它定义为带了些许怨念的雏鸟情结。
  两边的餐桌共同形成一个夹道,李景恪站在过道中间跟客户有说有笑地告别,那人说不用送了,车就在楼下巷子里。他一向不拘小节,已经提前结过账,没有跟对方一起下去。池灿经过夹道时不得不放慢脚步停下来,停在了李景恪面前。
  李景恪目送客户下了楼,半晌,垂眼看向身前似乎因为他挡了道而不得不停下的人。
  池灿被他的影子笼罩了一半,脸上半明半暗,这些年拼命长高,个子还算高挑,齐平到李景恪的下巴。他在漾水淋了雨,黑发发梢还没有完全干透,唇色很浅,瞳孔被半边光照得水光透明,看起来面无表情。
  他委屈倔强又沉默地看着李景恪的这副样子倒是丝毫没有长进。
  李景恪倾身去拿烟和手机,似乎稍稍让出了点间隙。
  可是仍然不够一个成年人通过。
  “喂,帅哥,麻烦让一下,让我朋友过来呗。”孟新泉性子急,看着急不可耐地说。
  池灿张了张嘴,越需要把两人关系解释清楚,他的喉咙就越干涩。
  李景恪低声笑了笑,看着池灿停顿少时,终于说:“不必介绍那么详细的。”
  指池灿刚才在电话里的汇报。
  池灿从去年暑假结束回学校起就再也没见过李景恪,今年寒假借着赶研究生毕业论文选题也没有回风城。
  无论发生了什么,贫穷或富有,李景恪是一位言而有信的抚养人,曾经说过会一直供他读完研究生,这期间依然按时给他打学费生活费,偶尔打电话谈之前池灿为获得实践积分给公司做的未完的项目,顺便问钱收到没有,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池灿没忍住给李景恪发过的消息,在李景恪看来大概是无关紧要、不想理会的事,于是从未回复。
  池灿单方面认为他们是在吵架冷战,或者已经分手。说分手其实不对,他们一直在一起,却没在一起过,没有手可分。
  这次他回来边实习边赶论文,已经落地风城两周,住在单位宿舍里,也没有家可回。
  池灿静默片刻,却先解释起来:“刚刚我手机没电了。”
  李景恪挑了挑眉,点头说:“没关系。”
  “什么情况?你们认识啊?”孟新泉见此诧异地说。
  这一声令池灿回过神来。
  他其实被李景恪看得有些局促不安,要靠挺直背脊来显现自己已经成熟,是个能自己做决断的大人,可心中依然觉得自己像个因为离家出走犯了错,所以要遭受内心煎熬的小孩子。余光里他看见李景恪稍转过身来,跟林辉和孟新泉点了下头,更像在替池灿这个一直沉默不语、怠慢了朋友的晚辈表示歉意。
  池灿终于抢先一步开口介绍道:“这是我哥,李景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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