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温》作者:伏渊》第5/90页


  话音落毕,又朝那人的脸上吐了口痰,看得人一阵反胃。
  一场架打到这里基本宣告结束,迟越丢下快烧到底的烟,垂眼踩灭那粒橘红的火光,全程都是事不关己的态度。
  温降在被混混的打架看得难受的时候,注意到他其实没抽几口烟,多数时间都在百无聊赖地观察手上燃烧的烟头,雾似的眼睫拢着他的眸子,直到那截长长的烟灰支撑不住,折断跌落,在他素白的手背上散开成一朵灰色的花。
  森骏转过身,像是才注意到巷口乌泱泱围着的人,踢开脚边的石子,大声骂了句:“看你们妈了个逼的看,还不快滚?”
  学生们当然不敢忤逆,一哄作鸟兽散,回家的回家,回学校的回学校,给他们让出道来。
  森骏走近树下的迟越,帮忙掸了掸他衣服上的灰,道:“走吧迟哥,汪明帮我们在金座定了包间,咱们喝酒去,还叫了几个妞。”
  迟越没说什么,侧身避开他手上的动作,抬手插兜,抬腿往前走。
  骤然冷清的小巷里,躺在地上的人这才敢伸手擦脸,“呸”地吐出嘴里的血沫,起身跟几个鼻青脸肿的人相互搀扶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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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降在吵吵嚷嚷的人流中返回学校,所有人都在谈论刚才的那出戏,嗡鸣声把脑海里紧绷的弦旋得更紧,心口坠坠地疼。
  直到她走到寝室,隔着很远的距离就看到寝室的门,上面用红色指甲油歪歪斜斜写着“婊.子”两个大字,浑身的血液一瞬间结冰。
  她一露面,便有不少学生收到风声,从隔壁寝室探出头来,用半是好奇半是惊惧的眼神看着她。
  好奇她和周静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惊讶于她竟然还敢回来。
  还有人出声告知:“温降,周静美她们下午来找过你,你那个时候不在……”
  温降怔怔地看着门上刺眼的猩红色,在原地站了十多秒,最后在眼眶里的眼泪禁不住重力快要滚落之前,仓促地推开寝室的门。
  她的几个室友都在里面,空气里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她们转过头来,注意到她惨白的脸色,都纷纷变得忙碌,带着脸盆和毛巾绕过她出了门,不敢跟她交谈。
  温降也不知道该对她们说什么,光是从走廊走进来的这两步已经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唯一能做的只是低下头,咬紧嘴唇。
  寝室里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开。
  直到唯一一个和她关系还不错的室友带着还没洗的衣服停下脚步,犹豫好久后,开口问她:“温降,要不你这段时间先回家住吧……周静美她,明天说不定还会来找你的……”
  温降抬了抬眼,温热的液体随之坠落。
  水泥地面被砸出两片深色的水迹。
  冉梦甜看见她的眼泪便移开了视线,一下子慌了神,嘴唇翕动着,最终只想出来一句:“温降,你、你别担心……门上的指甲油我晚自习回来会帮你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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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从远处低矮的山坡上落下时,温降背着书包,再次离开学校。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她现在彻底没有地方可去了,只能沿着亮起路灯的街道漫无目的地游荡。
  到处都是烟火的味道,垃圾焚烧,关东煮滚烫的白烟,大排档姜蒜爆炒的香气,灯下色彩鲜艳的水果摊子,摩托车轰鸣而过带起的风,人们手挽着手逛街,在路边打牌,笑着交谈……
  还有擦着她脚边跑过的野猫,在路灯下只有黯淡的残影,很快蹿入路旁的灌木,一阵窸窣声过后便消失不见。
  在这样热闹的街道上,温降一度觉得,自己不用跳楼,也会很快在途中死掉的。
  只是冥冥之中,她发现自己不是完全没有目的,脚下的路线并没有在原地打转,而是穿过一个又一个路口,拐过一道又一道街角,一个小时后,她来到市区最繁华的地段。
  金座是江塘最上档次的KTV之一,隔着一条街就能看到它金色的门庭,四根高大的罗马柱也藏着金色的灯带,映着装饰用的两层楼高的彩色玻璃窗,透着股浮夸的气派。
  这里是那些手头阔绰的中年男人爱去的场所,温降从来没进去过,只是知道它在这里。
  然而眼下大老远走过来,她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只好在路旁停车场前的石墩子上坐下。
  身边没有手机,也没有手表,她猜测现在应该已经过了七点。
  可她不知道那些人来KTV到底要玩多久,要是喝酒的话,很有可能十二点都结束不了,她只能在这里毫无意义地等待,一边怀疑自己的神志到底还清不清醒。
  竟然会想找这群人帮忙,不是疯了吗?
  或者不应该用帮忙这个词,投靠?归顺?还是说沦为俘虏?
  温降乱糟糟地想着,中途有保安看她一身学生打扮,还背着书包,走近问了句:“来干嘛的?”
  她只能回答:“在这里等人。”
  保安看她一眼,或许是在心下做出了什么判断,没再追问,只是转身回到自己的岗位,不再管她。
  夜色一点点加深,KTV也热闹起来,霓虹射灯闪烁,在地面上跳动。一群群大腹便便大嗓门的男人走进去,也有年轻一些的女人,皮靴,短裙,浓妆,路过时身上的饰品叮叮当当作响。
  温降远远地看着她们,不禁思考:周静美以后会变成这样吗?
  她以后会变成这样吗?
  明明她都已经自身难保了,为什么看到她们的时候,还是觉得很悲哀呢。
  ……
  温降就这样等了很久很久,一直等到对面街上的面馆熄灯关门,地痞流氓也活跃起来,在经过时会用怪异的眼神盯着她看,像在打量一件商品,甚至冲她戏侮地吹口哨。
  她只能别过脸装作听不见,尾骨坐得生疼,从头到脚都麻木了。
  渐渐地,KTV不再有人进去,出现了一批批散场的客人。
  温降盯着他们仔细辨认,不敢错漏一个,到后来已经疲惫不堪。开始怀疑自己下午是不是听错了名字,或是找错了地方,或是他们中途改变了主意,换了另外一家店。
  直到视线里总算出现几个东倒西歪的身影,周静美扶着森骏出来,随后是敖子建,还有七八个她完全不认识的男生和女生,看起来都醉得厉害,脚步虚浮。
  迟越依旧落在队伍的最后,比前面的男生高出大半个头,没有人扶他,走路的姿势看起来还是清醒的,只是垂着视线,也没有和身边的人交谈。
  从大门出来后,晚风掠来,他才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中的夜色。
  已经很晚了,深夜十二点。
  森骏大着舌头喊人给他打车,声音在KTV空旷的门庭听起来格外响,周静美便把他交给另一个女生,踩着高跟靴快步走下平台,到路上招手叫出租车。
  温降见状,赶紧背过身,躲到一辆黑色轿车后面。
  过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
  那群人在路边拦了一辆车,森骏和周静美坐进去,还有另外一对男女。
  温降听见有人在车里喊:“迟哥,买烟的钱不够了。”
  迟越这才抬腿走近,从兜里拿出一沓钱,数了两张塞到那只伸出来的手上。
  随后又分给剩下的几个人,直到手里的钱散了个干净。
  钱一分完,那群围在他身边的人便散开了,路口转眼变得冷清,晃动着飞蝇的灯光把他瘦高的身形拉得很长。
  出租车都被叫走,一时间等不到下一辆,迟越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给自己点了根烟。
  白烟吐出,倏地模糊了他的侧脸,精巧的下颌在卷曲的烟雾中若隐若现。
  不知道为什么,他沉默的时候,总是会让人想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即便他真的什么都没有想,只是纯粹的沉默而已。
  温降慢慢直起身来,远远地看着他的侧影。
  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就这样看了很久。直到他转过头,远远地看到出租车顶惨绿的灯箱,才一下子慌了神。
  她只知道自己要抓住他,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脚下的步子比她的思绪要快得多,蔓延上血液太久不循环的麻痹感,身后的书包装着她所有的书,很重,温降就这样踉踉跄跄地走到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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