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奁琳琅》作者:尤四姐》第26/96页


  但光是如此还不够,明妆道:“祖母,既然两位伯父要带家小在我这里借居,那有些话,咱们须得事先说清楚,”复又望向罗氏和齐氏,“免得含糊着,往后不好分辩。”
  易家人心里其实是不情愿的,但好容易逼着她接受他们搬进来,这项大目标达成了,剩下不管什么要求,先答应再说,
  罗氏连连点头,“事先约法三章也好。”
  明妆想了想道:“咱们两家虽是一脉,但毕竟分府多年,各府有各府的规矩。老宅来的女使婆子,我们这里不管,我们的女使婆子,也只听原先的指派,千万不能混作一团。再者,我们这边不兴什么撵出去、打出去的做法,侍奉多年的女使嬷嬷们是这样,我的妾母们更是这样。爹爹和阿娘临终时候托付我好生看顾她们,她们要在这易园颐养天年的,也算大半个主。不管是谁,再不要动辄言语欺辱她们,她们比我更不易,请祖母也怜惜她们。”
  两位小娘听她这样交代,鼻子不由发酸,有这小小的姑娘护着,她们在外人面前也能挺起腰杆子了。
  易老夫人虽有些不称意,但却不好说什么,只得颔首,“就依你。”
  “再者,老宅这么多的人,吃喝用度可怎么办,两位伯母有安排吗?”
  结果罗氏和齐氏都不表态了,两下里交换了下眼色,含糊地笑了笑,“这府里只有一处厨房吧,用度难免混在一处……”
  话没说完,明妆就腼腆地看了她们一眼,“不瞒祖母和二位伯母,其实我们园子有些入不敷出,我一直没和长辈们说罢了。像家里用的米面,已经赊欠了大半年,累加起来总有十几贯了……我想厨房里的用度,咱们便不分了吧,分得太过清楚,倒不像一家人了。”
  那厢易老夫人和两位伯母一脸震惊和为难,凝妆和琴妆的毛又竖了起来,“你事事分得清,这上头怎么不分了?敢情咱们住你的屋子,还要出赁金?”
  明妆一副无辜的表情,“一家子互相帮衬不是应当的吗,我帮你,你再帮帮我,这才叫骨肉至亲。我如今遇见了难处,家里人既然要搬来,怎么连这点忙都不肯帮?”
  凝妆问:“那你这园子里到底有几口人?”
  明妆开始掰手指头,“一等女使十人,二等女使二十人,仆妇婆子十来个,还有伺候花草的、护院赶车的……总有四五十口吧。”
  琴妆怪叫起来,“你们三个,要这么多人伺候?”
  明妆说是啊,“园子大,要维护,没人办事,岂不是要荒芜了?二位姐姐要是不乐意,继续住在老宅就是了,不一定非搬到我家来。”
  当然这话没人接茬,凝妆只管嘀咕:“没钱还养这么多人,摆的什么谱!”
  然而长辈们却心知肚明,这分明是明妆在刻意刁难。宜男桥老宅本就有五十来口人,再加上这里五十口,一百张嘴,吃也能吃垮他们。可若是不管,倒又落了她们口实,说只管住下,不管孙女的死活,就算把屋子赁给外人,半年也不止十几贯。
  可惜易家老宅那两位家主官职不高,进项也有限,靠着之前三郎在京时候的接济买过几个铺面,如今俸禄加上吃瓦片,尚且能过日子,一下子又要承担易园人的吃喝,委实有点困难。
  易老夫人沉吟了下,对明妆道:“反正女使婆子都是雇的,能精减便精减些吧,园里的活儿,还有咱们带来的人帮着料理呢。”
  明妆道:“那老宅修完,祖母回去了,我这里岂不是短了人手吗。”
  多住一日就是一日的开销,接下来就是拉锯,易家那帮人支撑不住,才会早日溜之大吉。
  易老夫人看看凝妆和琴妆,那两个孩子正是说合亲事的时候,若是能占得郡公府,无论如何总可抬高些身价。
  罗氏和齐氏望向易老夫人,只等她一句准话,两个媳妇也存着算计,反正老太太手里攒了不少私房,诰命的俸禄不算,还有娘家当初带来的近郊两处田庄。再说眼下的目标是先住进来,然后一点点鲸吞蚕食,等把这园子里的人都料理干净,再把明妆这小丫头三瓜两枣嫁出去,何需半年,三两个月就改天换日了。
  “老太太……”齐氏眼巴巴地望着易老夫人。
  易老夫人虽肉痛,但心想小不忍则乱大谋,终于还是点了头,“般般既过得艰难,我这个做祖母的哪里舍得孩子受苦。既这么,咱们就吃在一处吧,厨房里头的活计两边帮衬着,也不说这府那府的话了。”
  明妆颔首,暗叹了口气,给他们设下些绊子,是她现下唯一能做的了。那日拜年,难怪老太太提了一嘴后院屋子塌了,原来早就挖了坑。千年的贼防不住,她的道行还是太浅,要紧时候不得不搬救兵,恐怕又要麻烦别人了。


第26章
  易家老宅那些不要脸的人, 就以这种先斩后奏的强硬姿态挤进了易园。
  园子虽大,但一下子要容纳那许多人,还是有些困难。明妆将院子分派了一遍,把易老夫人安排进了松椿院, 余下的人就围绕松椿院而居。好在内院有东西之分, 中间有个跨院做隔断,明妆一向住在东院, 西边的园子勉强可以容纳那些人, 但宜男桥巷的大多家仆, 还是不便全带进园子里来的。
  “长辈们和兄嫂姐妹身边留两个贴身办事的就成了, 下人太多,住不下不说,万一粗手大脚损坏了园子,我可是要心疼的。”明妆说着,回头赧然笑了笑, “我自小没在祖母身边, 祖母不大了解我的脾气, 我这人心眼小得很, 这次答应老宅的人搬进园子,全是看着祖母的面子, 也请长辈们担待我的坏脾气。”
  罗氏知道她是丑话说在前头,不信她果真能把他们怎么样, 嘴里便虚应着:“小娘子把自己说得厉害, 可谁不知道你是个心善的孩子。自家人面前随意些不要紧, 外人面前可不兴这么说自己, 到底往后还要出阁的, 要是吓着了郎子, 岂不耽误好姻缘吗。”
  明妆淡淡扯了下唇角,“大伯母说得是。”
  闲谈之间顺着木廊往前,就到了西北角上那个玲珑小院,这院子平时院门半开,只有侍奉香火的女使进出,但院子被照料得很好,景色也很宜人。凝妆一看就眼睛发亮,央着易老夫人道:“祖母,这个小院分派给我吧,我喜欢清静,这里正相宜。”
  易老夫人平常很看不惯她抢吃抢穿的做派,常说她没一点大家子风度,可又没办法,她正在说合亲事,上回大媒保了给事中家三公子,于易家来说,已经是绝顶的好亲事了。将来兄弟姐妹说不准要靠她拉扯帮衬,现在依着点她,就当积攒她对娘家的感情吧。
  “你喜欢……”易老夫人朝院内看了一眼,正要答应,被明妆截断了话头。
  “这个院子不成。”
  大家都一怔,凝妆立刻倒插起了眼睛,“三妹妹既然把西园给了我们,就应该任由祖母分派,你这不行那不行的,也太没意思了。”
  易老夫人脸上随即不是颜色起来,沉默着不再说话了。
  齐氏还是惯常的阴阳怪气,对凝妆道:“不是把园子给了我们,是借我们暂住,凝姐儿别弄混了。般般既说不成,总有她不成的道理。”然后眯着眼睛,等明妆一个说法。
  明妆也不急,站住脚望向院内,伸手将另半边的门扉也推开了,转头对凝妆道:“这里是我爹娘安放灵位的地方,如果阿姐不忌讳,非要住在里面,我想我爹娘也一定是欢迎的。”
  这下众人都愣住了,凝妆和琴妆面面相觑,半晌凝妆僵着脸道:“算了,我不住这里了。”
  明妆闲闲从她脸上移开了视线,转而对易老夫人道:“父亲客死他乡,祖母一定很挂念他吧,这小院子离松椿院不远,祖母想念爹爹的时候来这里看看他,也很方便。”说罢叹了口气,“爹爹在时曾和我说过,自小在军中历练,很少侍奉祖母膝下,心里总是挂念祖母。我的爹爹也曾是孩子,哪个孩子不眷恋母亲呢,如今祖母要在西院住上一段时日,这大概是爹爹和祖母最亲近的时候了,这样一想,我很为爹爹高兴。”
  易老夫人这时脸上也浮起了一点悲色,虽说明妆处心积虑要拿她爹爹来压制,但作为母亲来说,一则羞愧二则难过,趋吉避凶之下,自己亲手放弃了这个儿子,连祠堂都没有容他入,如今走到这里,哪里有脸面对亡灵。
  老太太似乎被唤起了母子之情,但在其他人眼里,与牌位共住一个园子,还是有些瘆人的。难怪明妆要安排他们住西园,不就是时刻想敲打他们,有两双眼睛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吗,其用心不可谓不险恶。
  罗氏这时候立刻转过弯来,对易老夫人说:“老太太,我看这样吧,把三郎和雪昼的灵位送入易家祠堂,也好让他们受易家香火,得祖先的庇佑啊。”
  易老夫人觉得可行,正要和明妆商议,明妆却抢先一步拒绝了。
  “如今这样很好,咱们家自己供奉一个小祠堂,方便我平日祭奠。再说我爹娘在这里整整三年,想来也习惯了,没有大事不必惊动他们,免得坏了风水。现在祖母和家里人不是都要搬过来暂住吗,让我爹爹和兄弟手足亲近亲近,祖母若是想念他,时不时进去上一炷香,也好一解思念之苦。”她说着,往里头比了比手,“祖母,可要进去看看?还有两位姐姐,好不容易登门,也让她们给长辈磕个头吧。”
  于是凝妆和琴妆不情不愿地进了小祠堂,看看上面挂的人像,虽然画中人眉眼安和,但死人就是和活人不一样。
  战战兢兢上前敬香,战战兢兢磕了头,凝妆心下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找个离这里最远的院子住下,万万不要与牌位为邻。
  易老夫人望着儿子的画像,迸出了两眼泪花,现在要为活着人的筹谋是不假,却也不妨碍她悼念幼子。毕竟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痛得死去活来,这些都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这个最小的孩子有了大出息,自立门户后让她觉得母子疏远,亲情也慢慢淡薄了,但除却那些鸡毛蒜皮的不快,三郎还是她的血脉。
  “三年了,时间过起来真快。”易老夫人掖了掖眼泪,慢慢从画像上收回了视线,嗟叹着,“我也上了年纪,不能再想这些让人伤怀的事了,否则夜里整宿睡不好。”边说边朝外指了指,“出去吧。”
  大家从小院里退出来,一路无言。
  沿着木柞长廊转上一圈,该走的地方都走过了,明妆道:“西边有个随墙门,外面的巷子直通热闹街,若是觉得走正门不方便,从那里出门也可以。”说着顿住步子道,“祖母要安顿下来,想必还有好些事忙,我就告退了。反正眼下住得近,两下里好照应,祖母有什么吩咐,就派人来东园传话吧。”语毕褔了福,从月洞门上拐了出来。
  穿过跨院往东,脚下走得匆匆,进了上房兀自生气,捶着圈椅的扶手懊恼不已,“我怎么这么没用,居然答应让他们住下了!”
  惠小娘说算了,“她们不要脸面,万一闹起来,反倒有损你的名声。暂且让他们住吧,别让他们占一点便宜就是了。小娘子哭穷是个好办法,外面的产业不容他们插手,他们搬进来,还要供咱们阖家吃喝,那么多张嘴,吃到他们招架不住,自然就灰溜溜回去了。”
  兰小娘琢磨了半天,一桩事老在心头盘桓,“就怕老太太仗着自己是祖母,插手小娘子的婚事,毕竟一个府里住着,外面保媒的哪里知道,自然先要问过她的意思。”
  这点赵嬷嬷倒不担心,望着明妆道:“小娘子,找个机会,把家下现状告知仪王殿下吧。另一桩,外家那头也要通个气,咱们老太太还不知道易家想出这样的损招来了呢,老太太见多识广,兴许她有对付易家的妙招也不一定。”
  商妈妈却有她的主张,对明妆道:“仪王殿下到底是外人,袁家老太太身上又不大好,惊动了她,不过跟着一块儿生气。老宅那头的人铁了心要搬进来,就算外祖母和他们理论,他们也不会搬出去,回头倒让外祖母操心。依我之见,不如和李判说一声,小娘子往常遇上难题都和他讨主意的,哪一回不能妥善解决?”
  明妆撑着脑门垂头丧气,“我上回还说自己能应付,没想到这么快就现原形了。”
  午盏道:“谁能想到老宅的人脸皮那么厚,他们是打算一点点霸占园子,最后把咱们挤出去。实在不成,咱们报官算了,让检校库和大尹来断一断。”
  可是闺阁里的姑娘和族亲闹起了官司,马上恶名就会传遍上京的贵女圈。
  明妆左思右想,无计可施,在圈椅里气得蹬腿,“我刚才太好说话了,应该更尖酸一些,把她们全赶出去……怪我没用……哎呀,气死了!”
  大家捺着唇角,哪个不懊恼当时发挥欠佳,事后想想,好些扎心的话没有说出来,真是便宜她们了。其实说到底,输就输在太顾全脸面,要是豁得出去,运来的箱笼前脚进,后脚重新装车送回宜男桥巷去,易老夫人要闹,大家一块儿撒泼打滚躺满地,看谁拼得过谁。
  好气,这回是哑巴吃黄连了,明妆想了想道:“知会账房,咱们府里的经营不许任何人插手打探,要防贼一样防着老宅的人。”满肚子的憋屈无处可诉,站起身在地心转了两圈,“我还是得找李判去,看看他有什么办法。”
  今日是双日,朝廷每逢单日上朝,他应当在洪桥子大街吧!让赵嬷嬷命人套车,自己回院里换了身衣裳再出门,结果一眼就看见门上还在源源不断运进东西,愈发觉得火冒三丈。
  气哼哼坐进车舆,气哼哼让午盏放下了垂帘,好半晌那份火气才平息下来。
  小厮驾车驶在御街上,这是明妆头一回去李宅,也不知李判在不在,万一不在,要不要登门拜会一下他的母亲。
  路过潘楼的时候,让小厮停下车,探身吩咐马阿兔:“潘楼新出了春盘,咱们买一个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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