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奁琳琅》作者:尤四姐》第39/96页


  所以接下来如何,也是可想而知,吕大娘子完全只与袁老夫人商谈,不过视线偶尔飘到易老夫人脸上,就算尊重主家了。
  外祖母自然一应为明妆考虑,“这样的婚事,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还有什么可挑剔的。我只要外孙女过得好,仪王殿下能善待我的般般,其余是半点要求也无。”
  吕大娘子点头,“原本这桩婚事就是仪王殿下央了圣人,圣人才托我从中说合的。老夫人放心,该有的大礼一样都短不了,王爵娶亲,也是一等一的大事,仪王殿下身份尊贵,小娘子的面子哪能不给足。”转头又对易老夫人一笑,“司天监看了日子,下月初二上上大吉,定在那日过礼最相宜。什么纳采、问名等,都合在一起办了,当日请了期,选定一个好日子,就可筹备亲迎了,这样安排,老太君意下如何啊?”
  本以为帝王家要结亲,没有谁会不识这个抬举,然而偏偏有人就是反其道而行。
  易老夫人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讶然道:“吕大娘子在同我说话?”
  吕大娘子脸上的笑僵住了,压了压火气才道:“是呀,老太君是小娘子嫡亲的祖母,婚事自然要与老太君商议。”
  易老夫人一笑,“般般是我易家的孙女,我这个做祖母的,不能不为孩子的一辈子考虑。官家与圣人厚爱,我易家感激不尽,但般般小小年纪,行事也不稳重,恐怕难以承受这样的荣宠。还是请官家与圣人重新物色贵女吧,这门亲事我易家高攀不起,不做非分之想,方能保一世太平,毕竟家下再也经不得颠荡了,还请宰相娘子见谅。”


第37章
  吕大娘子简直惊呆了, “易老太君,我这回是奉圣人之命,前来给仪王殿下和明娘子说合亲事的,易老太君刚才那番话, 可要再斟酌斟酌?”
  易老夫人说是啊, “老身听得清清楚楚,也知道大娘子此来的用意, 我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大娘子应当也听懂了吧!”
  “不是……”吕大娘子这辈子都未遇见过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简直哭笑不得, “我承懿旨,这可不是寻常人家说合亲事,老太君难道不懂这个道理?”
  易老夫人心下畅快得很,笑着说:“两姓联姻,讲究你情我愿, 就算是官家要娶儿媳, 也得问一问女家答不答应, 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她刻意刁难, 拱起的双眉泄露了她此刻的得意,吕大娘子气恼地看了她半晌, 终于冷笑一声,“看来老太君是有意为难我啊, 难道是我糊涂, 哪里得罪了老太君, 所以老太君要让我交不了差事, 好引得圣人对我不满?”
  易老夫人说:“大娘子言重了, 我哪是那个意思。实在婚姻之事非同儿戏, 嫁入帝王家虽风光,却也要有命消受才好。我的孙女不过是寻常女孩儿,在陕州长到十二岁才回上京,上京的规矩体统学得不好,万一哪里不得仪王殿下欢心,那她日后的苦,岂不是要用斗来量了吗。”
  都说谨慎的人懂得自谦,但对于不得宠爱的孙女自谦过度,就变成了作贱。
  一旁的明妆是看得透这祖母的,听她这样说,倒也不气恼,只是问:“祖母可是怕我日后不肯帮衬易家,所以不赞同这门婚事?”
  吕大娘子起先只是恨这老虔婆拿乔,并没有看清她真实的想法,如今听易小娘子这么一说,顿时明白过来,想是因为感情不够,因此不愿这孙女高升。
  “这不能够吧!”吕大娘子道,视线在易老夫人脸上盘桓,“老太君可是小娘子嫡亲的祖母,天底下还有如此徇私,不盼着子孙发迹的?”
  易老夫人老神在在,一点不在乎她们说什么,只是对明妆道:“上回你姑母为你说合的亲事就很好,我心里看中了,已经与你姑母说定了。不让你与仪王结亲,实在是齐大非偶,我们易家高攀不起这样的姻亲。我料就算你爹娘还在,也必定不会把你嫁进帝王家受拘束的,你就听了长辈之言,别生这样攀附的心了。”
  这叫什么话?攀附之心那是够不着硬够,现在明明是官家圣人都认可,怎么到了这老妇嘴里,就变得那样不堪了。
  吕大娘子正欲开口,袁老夫人这头也出了声,好言好语道:“亲家老太太,般般是个孝顺孩子,你瞧自己就算借住在人家府上,也不忘把祖母带在身边奉养,日后登上高枝,又岂会忘了你这个做祖母的呀。”
  易老夫人皮笑肉不笑,瞥了袁老夫人一眼道:“我自然知道她孝顺,也知道亲家很赞同这门婚事,可亲家别忘了,她毕竟是我们易家的人,父母既不在了,就要听从祖母的安排。亲家是她的外家,外家再好,终归是外人,我还没听说过外家能做主嫁外孙女的。所以宰相娘子请了亲家来,也不过是让亲家凑个热闹,高兴高兴罢了,这门婚事成功与否,其实不与亲家相干。”
  这番话说完,可说是把袁老夫人彻底得罪了。起先大家还刻意周旋,到后来竟是顾不了那些了,袁老夫人大喝一声:“和福熙,你这老咬虫,太赏你脸,让你连自己是谁都闹不清了吧?你忘了当初求娶我家雪昼时,是怎样一副低声下气的嘴脸,我们袁家与你易家结亲,是瞧着三郎为人忠厚,若是看着你这咬虫,就是跪在我门前,也不能把女儿下嫁到你家。如今你可好,三郎不在了,盘算起自己的孙女来,放着好姻缘不答应,要拿摆不上台面的亲事打发般般,好霸占三郎夫妇的产业,滋养你那一家子没出息的子孙!不要脸的,倒街卧巷的横死贼婆,我忍了你半日,瞧着宰相娘子在场,让你几分面子,你倒愈发得了势,充起什么嫡亲祖母来,呸!你掰着手指头算一算,在般般身上用过几分的心,孩子孤苦无依时不见你的影子,摆谱作梗倒是少不了你。可惜如今入了春,再没有秋风让你打了,你要是识相,来日还有你一口饭吃,若是不识相,非要作死,孩子不拿你当长辈,你那一家子老小不得升发,全是你这咬虫求仁得仁!”
  如此长篇大论,把在场的众人都惊呆了。易老夫人被骂了个狗血淋头,面孔霎时涨成了猪肝色,一手颤抖着指向袁老夫人,“你这泼妇!泼妇!”
  袁老夫人哼笑,“泼妇?我今日不曾拿建盏砸开你那颗驴脑袋,已经是轻饶你了!”
  明妆见她们吵得不可开交,忙上来劝慰,“外祖母,快消消气,别气伤了自己的身子。”心里却笑开了花,大觉通体舒坦,连今早的鼻塞都好了。
  袁老夫人气归气,还是得向吕大娘子致歉,欠身说:“在大娘子面前失态了,实在是意难平,还请大娘子见谅。大娘子不知道,他们易家给般般说合的,都是什么样的亲事,不是赌鬼就是九品未入流的小吏,我们般般可是郡公之女,响当当的贵女,外人都高看一眼,自己人竟如此作贱,何其让人寒心!孩子要是没有外家撑腰,没有庆国公处处维护,落在这样一位祖母的手里,这辈子会怎么样,我连想都不敢想。”
  袁老夫人边说边抹泪,一片舐犊之心,和一旁的嫡亲祖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吕大娘子并没有因为亲眼目睹了一场亲家之间的骂战,而对袁老夫人有任何偏见,反倒十分理解这位外祖母在礼法上的无能为力。
  易家老太太的不堪,她已经见识过了,就不必与她多费口舌了。转而温言安抚袁老夫人,“明娘子是聪明孩子,哪个对她好,哪个对她不好,她心里都知道。老夫人不要着急,今日这亲事搁置了,我自会向圣人禀明原委的。仪王殿下既相准了小娘子,绝不会因有人从中作梗,就平白放弃了,且再等等吧,过两日总会有个说法的。”
  既然接下去没有商谈的必要,便不再逗留了,吕大娘子起身告辞,明妆将人送到了门上,愧怍道:“家下一地鸡毛,让大娘子见笑了。我的婚事,其实无足轻重,只要不伤了长辈们的心就好。”
  吕大娘子怅然看看这年轻的女孩儿,“小娘子的不易,我都知道了,这世上不是所有至亲骨肉都贴着心,也不是所有长辈都值得敬重,你小小的年纪,不必顾忌那许多,只要保得自己有个好前程,就行了。”
  明妆颔首,把人送进车舆,看着马车走远,方长出了一口气。
  午盏忧心忡忡,“小娘子,宰相娘子这一去,会不会就此作罢了?”
  明妆说不会,脸上浮起笑意来,“禀报到圣人面前,圣人自会有裁断。”
  午盏呆看了她两眼,忽然回过神来,“小娘子留下老太太,难道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是啊,就是为了等这一天,且不是没给祖母选择,不说极力促成婚事,就算顺其自然地接受,她日后也愿意孝敬她。可这老太太,偏要在这关头横加阻挠,不给宰相夫人半点面子,这就不仅仅是打压孙女了。她怕是没有想过得罪皇后和宰相夫人的后果,除了讨来外祖母一顿臭骂,更倒霉的事还在后头呢。
  午盏见她舒展了眉目,就知道自己猜中了,抚掌道:“该!平时家里猖狂就罢了,闹到外人面前,谁也不会惯着她的性子,看那些贵人们如何收拾她!”
  明妆心里笃定,没再说话,提裙迈进门槛的时候,易老夫人正报一箭之仇,吵吵嚷嚷向袁老夫人叫骂,“这是我易家的事,几时也轮不着你一个外人来多嘴。今日宰相娘子若不请你来,万事还好商量,请了你来,这事就是不成,我不点头,看谁能做主把那丫头嫁出去。”
  袁老夫人气得脸色发白,身边的吴嬷嬷一再劝慰,“算了,老太太何必同这样的人一般见识……”
  明妆径直走到了易老夫人面前,好奇道:“祖母,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究竟我爹爹是不是你亲生的?为什么你这样护着大伯父和二伯父,却偏偏对我爹爹冷血得很,难道就因为他没有生儿子,你瞧不上我这个孙女吗?”
  这下易老夫人不好回答了,要是承认了,岂不是坐实了她不待见这个孙女吗。
  当然明妆也并不需要她回答,转头对柏嬷嬷道:“扶祖母回去休息吧,为我的亲事操劳了半日,该好好歇一歇了。”
  柏嬷嬷其实也不赞同易老夫人这样顾前不顾后的做法,但当着人面不好说什么,小娘子打发她们走,她忙不迭应了,把气头上的老太太连哄带劝地,拖出了东园厅房。
  总算清净下来,袁老夫人呼出了一口浊气,“三年未见,这贼贱虫愈发上不得台面了。蠢笨也是真蠢笨,就怕她不说那些混账话,她倒一头撞进网里来,省了咱们的力气。”
  明妆笑了笑,“百善孝为先,我若是各处告状,说祖母对我不好,上京那些贵妇贵女们,没有一个会相信。这回让宰相夫人亲眼见了,她的一句话,顶我百句,往后我就算不与老宅的人来往,也没有人会指摘我了。”
  袁老夫人叹息,“只是让你受了些委屈,对付那个老虔婆,自己难免也要伤心伤肺。”
  明妆说不打紧,“我早不拿他们放在心上了,接下来咱们就等着,看禁中怎么处置她吧。”
  那厢回到西园的易老夫人被柏嬷嬷搀扶着坐进圈椅里,犹自生气着,怒道:“袁家那老太婆算个什么东西,竟跑到我跟前来大放厥词。要不是看着宰相娘子在场,我非扇她两个大耳光,让她知道我的厉害。”
  柏嬷嬷无可奈何,掖着手道:“老太太,你今日这样,实在是做错了……”
  话音才落,便换来易老夫人一句高高的“什么”,忿然质问:“我做错了?我哪里做错了?般般那丫头是我易家的人,商量亲事该以我为主才是,吕大娘子把袁家那老太婆请来,一应都与她商议,把我这嫡亲的祖母置于何地了?”
  柏嬷嬷问:“那么老太太,吕大娘子就算是与你协商,你能答应明娘子的婚事吗?”
  易老夫人昂着脑袋,一副雄赳赳的模样,嘴里也答得干脆,“自然是不能答应。你瞧这丫头,笑面虎一样,对老宅的人不定心里多怨恨,若她登了高位,我们易家谁能沾上她的光?倒不如让她做个寻常的市井妇人,两下里好继续走动,她若有个长短,我们也好帮衬。”
  所谓的帮衬,简直就是粉饰太平,柏嬷嬷知道她话里的意思,越庸常,越好拿捏。当心高气傲的小娘子被生活所累,变成一个接一个生孩子的妇人,那点头脑早被柴米油盐和尿布填充满了,哪里还顾得上田地产业。到时候夫家不可信,自然要信任娘家人——出了阁,才知道娘家好啊,好与坏,就差一个对比。
  可是老夫人盘算得虽好,却不知道有些亲事,不是她想阻止就能阻止的。
  “老太太……”柏嬷嬷涩然眨了眨眼睛,“郎子是仪王殿下,宰相夫人奉圣人之命来保媒,你可知道这是一门什么样的婚事?不是村头张家托了王家来说合,要嫁的也不是放牛的李四,那是当朝第 一家啊,我的老太太!”
  易老夫人怔忡了下,听柏嬷嬷这样说,方觉得事态好像有些严重,愕然望过去道:“当朝第 一家……那不也得讲理,听一听女家长辈的意思吗。”
  “正是因为敬重老太太,才派了宰相娘子登门保媒,若是专横些,直接下旨赐婚,老太太还能抗旨不成?”
  所以就是给脸不要脸,痛快了一时,从没想过后果。
  “那……”易老夫人站起身,茫然在地心踱步。踱了会儿回身问柏嬷嬷,“女家自矜些,也没什么吧!了不得宰相娘子下回来,我再改口就是了。”
  可是还会有下回吗?
  柏嬷嬷不言语了,半晌方道:“派个人出去,把今日的事告知大哥和二哥吧。他们在官场上行走,预先有了准备,万一遇见变故也好应对。”
  怎么就会有变故了?易老夫人蹙了蹙眉,觉得这老婆子有些杞人忧天。但有些话,好的不灵坏的灵,实在没办法,只好依着她的意思,让人出去通传易云海哥俩。
  小厮飞也似地从门上窜出去,迎面和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对面的人险些撞得五脏六腑移了位,骂道:“干什么,你家老太太得了急病,忙着出去请郎中?”
  小厮赶紧呵腰,“我一时跑得急,没看见您,实在对不住。”
  张太美揉揉胸口,白了他一眼,“到底干什么去?”
  小厮道:“我们老太太让给两位郎主传话,把宰相夫人来给明娘子说合亲事的消息告知两位郎主。”
  张太美这才缓和了神色,摆摆手道:“去吧去吧。”自己撩了袍子,进前厅复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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