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奁琳琅》作者:尤四姐》第59/96页


  好友似乎非常担心她的现状,一扫搬救兵的执着,先来苦恼她的处境了。
  “我觉得,是因为他对你还不够温存,只要你们多亲近两回,你就不会怕他了。”芝圆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指点江山,“不过若是连他对你好,你都觉得无福消受,那你就该好好想想,要不要成这个亲了。”
  道理她都明白,但内情不能为外人道,只好含糊敷衍,连连点头。
  芝圆转头看向天际,天顶一线月,细得像琴弦一样,愈发令人多愁善感,“悔教夫婿觅封侯啊。”
  明妆笑了笑,“可你那夫婿本来就是王侯。”
  芝圆听后更惆怅了,“贪图富贵的代价,就是时不时提心吊胆。”语毕摆摆手,打算和她重回酒阁子。
  可是明妆却站住了脚,芝圆见她不挪步,纳罕地回头看了一眼,见她直直望向对面,便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见一个儒雅清俊的男子正从对面酒阁子里出来,那人生得极为周正,身量也极高,像芝圆这种矮个子,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只及人家腰身。
  确实是个好看的、耀眼的男人,不过对于已经定了亲的人来说,看得那么痴迷似乎不大好吧!
  芝圆正想拽她的衣袖以示提醒,却听她愉快地叫了声“李判”。
  对面的男子向她拱了拱手,“恭喜小娘子。”
  芝圆不解地看看明妆,看见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彷徨,很快明白过来,这两人之间肯定不简单。
  要不要留点时间让他们独处?芝圆识趣地冲明妆比划,“我先进去……”
  明妆却牵住了她的袖子,“咱们一起进去。”说罢向对面的人微颔首,拽着芝圆进了身后的酒阁子。
  芝圆最爱管闲事,临进门之前还扭头看了一眼,看见那人神色黯然,有种被遗弃的落寞感。她的好奇心瞬间高涨起来,探身在明妆耳边追问:“那人是谁?”
  明妆随口应了声,“就是每年替我爹爹祭扫的人。”
  “啊,庆国公吗?”芝圆一脸不敢置信,“就是他追敌千里,攻破了邶国王庭?我看他明明很斯文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武将,他没有武将身上那种粗犷味道。”
  明妆笑着说:“我也这么觉得,但人不可貌相嘛。”说着接过一个酥山来,往芝圆面前推了推,“吃么?今日天气暖和,可以吃两口解解馋。”
  芝圆捏着银匙挖了一匙,填进嘴里还不忘嘀咕:“他长得很好看,我打量他,比四哥可好看多了。”歪过脑袋贴在她耳边问,“你们俩,没什么事吧?”
  明妆心下一慌,忙说:“没什么事……能有什么事!”心慌完后只剩尴尬的讪笑,“今日这酥山,做得好甜啊!”
  可是芝圆和她相识这么久,好友之间就是能洞察微毫,明妆的一点小异常,她都能精准拿捏。不过现在情况不大对劲,话当然也不能乱说,后来便含糊过去,又同静好她们谈论别的趣事去了。
  终于一场宴饮结束,大家从杨楼散出来,已经二更时分了。送别了宾客,袁老夫人不大放心明妆一个人回家,原想让她大舅舅相送,却被仪王接过了话头,“外祖母放心,我送般般回去,不会有差错的。”
  袁老夫人迟疑了下,边上的萧氏只管打圆场,“就让殿下送般般回去吧,也让他们说两句体己话。”
  袁老夫人这才答应,想想也是,两个人都已经定亲了,自己还那样防备着,说来好笑。
  于是对仪王道:“那就劳烦殿下相送了。”
  仪王道好,拱手送别了袁家的长辈们,回身搀扶明妆登车。在他眼里,好像没有男女大防那些事,自己也随即登上马车和她并肩而坐,不过不关车门,垂帘高高打起来,冲她欣然一笑,“我还是头一回和你同乘呢,往后这样的机会会越来越多,小娘子要习惯。”
  明妆不置可否,想起芝圆刚才托付的那件事,倒也没有反对,只道:“殿下,我向你打听一件事。”
  他嗯了声,“你说。”
  明妆斟酌了下道:“就是高安郡王那件案子,芝圆很是担心,本想让郡王亲口和你说,可郡王又说不出口,只好托付我,来替他们说情。”
  “说情?”仪王笑起来,“这件事岂是说情就能解决的!芝圆果然还是年轻,把朝政大事想得太简单了。不过你们小姐妹之间,私下一点议论倒也无伤大雅,但要记着,这些话千万不能同外人说,说出来会害得我左右为难。”
  明妆顿时有些下不来台,心里只管悲哀起来,果然这事她是真的帮不上忙。
  但他似乎察觉了她的落寞,忙又换了个语调,温声道:“你放心,我知道你们之间的交情,况且四哥又是我的手足,我怎么能让人随意构陷他。可你不知道,官家把这案子交给我,也是为了试探我,我要是有意袒护他,只怕官家面前不好交代。我能答应你的,就是秉公办理此事,只要四哥不曾犯错,任谁也陷害不了他。但他若是当真一时糊涂,做下错事,那我也保全不了他。”说罢顿了顿,耐心地同她解释,“般般,如今咱们定了亲,你我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首先要考虑的是咱们自己的安危,不能因别人的事葬送了自己的前程。我身在其位,一个疏忽就会万劫不复,你明白吗?”
  明妆说是,“我明白。我只是将话传到,殿下能秉公办理就好,若郡王果真触犯了律例,自有官家裁夺,殿下就尽人事,听天命吧。”
  仪王听罢,高深地看了她一眼,“其实你是怕我暗中下黑手,怕我火上浇油,利用职务之便,坐实他贪赃枉法的罪证,是不是?”见她迟疑地望了望自己,便由衷唏嘘起来,“看吧,在我未过门的夫人眼里,我就是这样精于算计的人,连自己的至亲手足都不放过。”
  可帝王家的手足从来就不是手足,他们是冤家对头,更是你死我活的劲敌。明妆虽然不像芝圆那样从小长在禁中,目睹过尔虞我诈,但这样的现实也不难想象,所以仪王试图撇清,就显得愈发虚伪了。
  不过不用去戳穿他,明妆道:“我哪能这样看待殿下,官家能把案子交给你承办,难道我还会怀疑你吗。”
  仪王这才满意,舒展开身子伸了个懒腰,曼声安抚她:“我与四哥,以前算不得多亲厚,但如今各自有了身边的人,你和芝圆交好,我们兄弟间的情义自然会比往日更深,就算看着你的面子,也不能让他蒙冤。”
  只要不趁机落井下石,已经算给足脸面了,还去计较什么呢。明妆很承情地说好,又想起先前吕大娘子带来的消息,“圣人后日要召我入禁中,殿下那日一起去吗?”
  仪王摇了摇头,“只有大婚第 二日,我才能陪你一起觐见。这回你得自己去,不用害怕,圣人很和善,既然认可这门婚事,自然不会为难你。”
  明妆道好,复又问他,“官家会召见我吗?”
  他想了想道:“说不准,官家也许会在皇后殿中,你只要沉住气,依着皇后殿里长御的指引行事,就能平安应付过去。”说着看她似乎有些忧心,抬指在她脸颊上刮了刮,“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若你能讨得官家和圣人欢心,也算为日后的前程做经营。孙贵妃能给芝圆讨诰封,圣人当然也能,只要圣人想抬举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你要善用圣人和孙贵妃之间的微妙关系,懂么?”
  他在教她尔虞我诈,他也喜欢这样的小接触,在他看来是拉近距离的手段,但明妆却有些不适应。她往后缩了缩,嘴里曼应知道,却见他微微放低了身子,目光与她齐平,脸上神色肃穆,让她陡然生出畏惧来。
  忽而他又笑了,操着耳语般暧昧的语调说:“般般,你我虽然是因弥光结缘,但事到如今咱们定亲是真的,你要嫁给我也是真的。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人人都要问自己的决定负责,从今往后我以真心待你,你也要拿出真心来待我,好不好?”
  明妆自然不敢说不好,木讷地点了点头。
  “那就不要抗拒我,你要是畏畏缩缩,日后可怎么相处呢。”他说着,眼波一转乜了她一眼,“其实我有些羡慕俞白,你在他面前从来没有拘谨过,每次见他都是笑吟吟的,我不知还要修炼多久,才能像他一样得你信任。”
  明妆知道他的每一句话都不是随口乱说的,必定有他的用意。他意在陕州军,甚至是控鹤司,虽然实话不便说出来,但不妨碍他时不时的点拨提醒。
  她唯有装傻充愣,“我和李判是旧相识,故人之间自然不用拘谨。殿下也不必同他相比,我信任你,不过是早晚的事。”
  “那倒是。”他似乎微微带着点小得意,“毕竟我与你定亲了,往后你我才是至亲至近的人。”
  明妆堆着假笑应承,心里只管抱怨,这杨楼街怎么离界身南巷这么远!
  好在后来对话寻常,鬼市子上繁华,一路走来都是售卖琳琅小物的。仪王也尽到了一个未婚夫应有的小体恤,叫住车,给她买了一盒香糖果子。
  终于马车慢慢拐上了热闹街,离易园越来越近了,明妆有种如蒙大赦的感觉,人也活泛起来,下车后还能场面上热闹两句,请仪王进去坐坐。
  “不坐了,以后有的是时候。”他含笑道,“今日你也累了,进去好好休息吧!我那里还要忙四哥的事,快些查验明白,也好给官家一个交代。”
  明妆说好,复体贴道:“公务再忙,不能累坏了身子,殿下也要好生休息。”
  他当然很领情,那笑意又和软三分,只说知道了,退后两步牵缰上马,明妆目送他走出巷口,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赵嬷嬷站在她身后,轻声道:“小娘子今日受累了,快进去吧。”
  明妆垮下了肩,惨然喃喃:“应付得好累……”
  所幸后日就能进宫了,只要走进那座禁廷,对她来说就是实现愿望的一大步,即便仪王没有如约,自己也能想办法找弥光索命。
  提了提裙裾,转身迈上台阶,忽听午盏叫了声小娘子。明妆回身看,见巷口又有人进来,热闹街上灯火辉煌,照得那一列人马轮廓镶嵌了金边似的,到了宅前灯笼照得见的范围,才看清是李判并他的随行官们。
  明妆一喜,“你怎么来了?”
  李宣凛不自在地抬起马鞭,指了指跨院方向,“我有件东西落下了。”
  明妆哦了声,“是叫人送出来,还是你自己进去取?”话才说完,他已经翻身下马了。
  “我自己进去取。”他快步迈进了门槛,却在槛前止步,回身望向她。
  明妆忙跟着进门,正要让人引路,他拔下了门旁挑着的灯笼,对赵嬷嬷等人道:“你们先回内院,我有几句话,要私下叮嘱小娘子。”
  明妆怔了下,忙道好,朝跨院比了比手,“我陪你过去取,有什么话,边走边说吧。”
  他颔首,并不在意赵嬷嬷等人的目光,自己挑灯上了游廊。
  夜很深了,风吹动院里的芭蕉叶,沙沙作响。
  他走在前面,听见身后清越的脚步声,知道她离他不远。脚下不由放慢一些,想起先前在杨楼见到她,她没有像以往那样热络地同他搭话,巨大的落差让他的心拧起来,一直拧起来,拧得五脏六腑都疼了。
  该怎么纾解,他不知道,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再见一见她,即便不合常理甚至背俗,也要见一见她。
  现在人就在身后,他却不知从何说起,来取物也是随便找的借口,其实他没有什么落下的,硬要探究,大约是一颗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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