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奁琳琅》作者:尤四姐》第67/96页


  眼梢瞥见他走过来,歪着脑袋看着她,她有些不好意思,只得挑出一块递给他,“吃么?”


第60章
  他一向不爱吃甜食, 但她既然盛意相邀,他便赏脸地接了过来。
  踅身在圈椅里坐下,他低头咬了一口,浓烈的甜意立刻蔓延齿颊, 甜得他几乎要打噎。才发现自己真和她吃不到一处去, 小女孩喜欢的东西,他一点都不喜欢。
  不过懈怠了两日, 确实也到了再面对官家的时候, 毕竟除却父子, 更是君臣。天底下有哪个做臣子的能与君王闹意气, 就算有后计,暂且也要维持表面的太平,若是把关系一下子闹得太僵,对自己无益。
  扑了扑手,他说:“那明日入禁中一趟吧, 去见见官家。”
  明妆说这就对了, “屋檐矮, 低一低头就过去了。论功绩, 你是兄弟之中最高的,别因这一时的失利就自暴自弃, 说不定官家也正等着你去认错呢。”
  她说得耿直,仿佛在她眼里没有什么难事。也对, 她从小是蜜罐子里泡大的, 她父亲没有儿子, 只有她一个独女, 她哪能知道帝王家父子之间生了嫌隙, 动辄是要命的。
  手上霜糖没有拍落, 仍旧黏腻,他学着她的样子,把指尖叼进嘴里,一面问她:“那明日你陪我一起去么?”
  这个提议正好撞进她心坎里来,明妆道:“你想让我陪,我就陪你。官家面前我不便露面,先去满愿那里等着好了,等时候差不多了,你再来接我。”
  他说好,即便是小小的人,这刻好像也能给他提供短暂的依靠。
  多不可思议,她还是个孩子呢,搂在怀里小小的一团,却没想到给了他莫大的慰藉。他望着她,终于品出了未婚妻和寻常女人的区别。虽然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可以舍弃,但穷途末路之前,她还是那个要紧的人。
  探过手,他把她的手握进掌心,正想向她抒发当下的情感,没想到竟被她嫌弃地甩开了。
  他遭受冷遇,不由一怔,见她皱着眉嗔起来:“你刚才舔过手指,又来牵我,多恶心人!”
  他气结,“你也舔了手指,我还不是没嫌弃你。”
  两个人吵吵嚷嚷,边上的女使大受震撼,在这府邸之中,郎主是绝对的权威,即便是侍奉了他好几年的侍娘,在他面前照样大气不敢喘。现在能因那么一点小事和姑娘拌嘴,大约真是闲来无事,无聊得发慌了。
  明妆呢,毕竟无心和他夹缠,转而换了话头,问:“殿下的伤现在还疼么?”
  身后女使搬了银盆来让他们净手,他没将她的厌弃放在心上,依旧殷勤地拽了她一下,把她的手塞进了水里。
  嘴上应着“不疼了”,一面卷起袖子,拨动清水替她擦洗。那小小的手,浸在水里越发剔透,就算她挣扎,他也不在意,饶有兴致地,将那指尖指缝都揉搓了一遍。
  明妆挣不脱,气得脸色微红,可对面的人却连眉毛都没抬一下,知道她不服气,笑吟吟道:“你我已经定亲了,有些亲昵举动再正常不过,你要是不好意思,就让侍奉的人退下去。”说罢顿了顿,实在觉得无法理解她,“其实你做什么要把她们放在眼里?她们是用来伺候你的,只管尽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主家的一切她们都不能过问,你大可把她们当成猫儿狗儿,天底下哪有人在猫狗面前难为情的。”
  这就是天潢贵胄和普通人的区别,普通人家的下人都是雇来的,受雇期间不自由,一旦期满就可以自行选择去留,在家主眼中,他们是独立的人,不可随意打杀。但王府的女使则不一样,她们通常是宫人出身,在禁中时候就服侍皇子,即便跟着皇子入府,照样有教条约束她们,除非皇子开恩,否则就得老死在王府里。所以皇子眼中,她们和猫狗没有区别,也如猫狗一样没有自我,没有自尊。别说这种小来往不需背着她们,哪怕是当着她们的面行房,也可以毫不顾忌,谁让这些人天生就是用来伺候人的。
  明妆听他这样说,难堪地看了看一旁侍立的人,那些女使果真眼观鼻鼻观心,对他的话恍若未闻。她不由唏嘘起来,人上人就是这样,任谁在他眼中都像草芥子一样。其实出身辉煌,傲慢些也无可厚非,但像他这样不顾情面,性格缺陷可见一斑,也着实危险。
  当然,反驳他大可不必,明妆僵着脸笑了笑,“不说这个了,明日是单日,你可要上朝?”
  他显得意兴阑珊,“我告了好几日假,明日也不打算上朝,免得官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叫我下不来台,还是等前头散了朝,我再求见不迟。”说罢无奈一哂,“我与官家是至亲骨肉,可是想起要去见他,心里就恐惧起来,般般,这就是天家父子。”
  天家无父子,有的只是君臣,这个道理明妆早就知道了。她只得顺嘴安慰他两句,“小时候我做错了事,也害怕见到爹爹,畏惧尊长是人之常情,没什么丢脸的。”
  但这仅是丢脸这么简单吗?他无奈地看看她,见那大眼睛干干眨了两下,不知怎么回事,今日格外灵动,好像较之以前,更活泛起来了。
  姑娘一活络,便极其讨人喜欢,隐隐约约地,多年前那种感觉又回来了,他已经好久不曾对女孩子心动了,真没想到自己这颗枯槁的心,还有死灰复燃的一天。
  好在她已经是他的未婚妻了,不会像他的头一次恋慕乍生变故,如今大半个易般般已经是他的了,只要他不愿意,谁也不能抢走她。这种笃定让他欢喜,唇角的笑意也愈发大了,孟浪地问了句:“你今日可要留宿这里?我让人收拾出一间卧房来,明日正好一起入禁中。”
  明妆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多有不便,我要回家。”
  有时候她是真的不解风情,他算计不成有点失望,但也不强求,唏嘘着说好,“那我明日一早来接你。”
  事情说定,无需再逗留,明妆起身说告辞,他体恤地将人送到门上,像寻常人家公子送别心上人一样,亲手将她送上了马车。
  外面春光正好,他掖着两手,含笑对她说:“今日辛苦了,回去好好歇一歇。”
  明妆颔首,“殿下快进去吧,伤口还没痊愈,当心吹了风作头疼。”
  小厮拿马鞭敲了敲车辕,顶马甩开蹄子跑动起来,午盏回头瞄了仪王一眼,放下门上帘子才敢抱怨:“仪王殿下待小娘子挺好,却不怎么拿女使当人看,我们这些人在他眼里是猫儿狗儿,这话真是伤人。”
  明妆道:“他清高他的,何必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咱们自己家里过日子,我几时也没拿你当猫儿狗儿呀。”
  午盏还是很低落,“往后小娘子要出阁的,到了仪王府上,我们自然就成牲口了。”
  明妆嗒然笑了笑,没有多言。
  转头朝外看,窗外的风融融地吹进来,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天气就暖和起来了。
  李判是年下回来的,如今入了四月,再过不了多久,他就该返回陕州了。这一别,不知什么时候还能再见,戍边的将领通常三五年才能回来一次,到那时自己已经好大的年纪了,无论最后嫁谁,都已经出阁了吧!
  好可惜,情窦初开恋慕的人,对面相望却不敢让他知道她的心。因为太珍贵,反倒诸多担忧,捆绑住了手脚……
  罢了,眼下是紧要关头,没有闲心去想那些。回到易园,用过饭在临窗的榻上小憩,正迷迷糊糊要睡着,听见院子那头传来脚步声,烹霜站在廊上询问:“小娘子睡下了吗?”
  煎雪说:“刚睡下,有事么?”
  烹霜道:“姚娘子送了个食盒进来,说让小娘子尝尝手艺。”
  “姚娘子?”煎雪一时没想起来,“哪个姚娘子?”
  烹霜道:“还有哪个姚娘子,当然是李判的生母姚娘子呀。想是看李判的宅邸离咱们很近,送些果子点心来,诚如邻里结交一样,真是尽心。”
  她们在廊上喁喁低语,明妆就是想睡也睡不着了。伸手推开半掩的窗,叫了声“进来”,不一会儿烹霜搬着一只朱红的食盒到了榻前,揭开盖子呈给她看,里面摆着一盘酥油泡螺儿、一盒松子糖,还有一盒橄榄脯。
  姚娘子是个精细的人,每一样小食都摆放得漂亮,跟进来的煎雪抚掌道:“小娘子的茶点有了,这会儿要吃吗?我这就办饮子去。”
  明妆说不用,“给我倒杯水来。”先捏了个酥油泡螺搁进嘴里,抿一抿,入口即化,乳香四溢。可惜刚吃完饭,吃不下小点心,便含了块松子糖躺下,招呼身边的女使,“你们也尝尝,姚娘子真是好手艺,可我白吃了人家两回点心,很是过意不去。回头替我挑两把细画绢扇,再准备两盒香品,算我的答礼。”
  “那唐大娘子呢?可要给她准备一份?”
  明妆说不必,“她上回在祖母面前那样挑唆,就没打算再和易园来往,我要是热脸贴冷屁股,岂不是白长了个脑子。”
  烹霜应了声是,将食盒放在桌上,屋里几个人笑嘻嘻各尝了一块,重新将盒子盖起来,留了小娘子睡醒再吃。
  赵嬷嬷这时从外面进来,笑着问:“遇上什么好事了,都这么高兴……”话没说完,午盏就往她嘴里塞了一颗松子糖。赵嬷嬷咂了咂,直说香甜,一面又道,“先前我在园子里碰见兰小娘,她眼眶红红的,像是哭过。我问她出了什么事,她也没说,后来问她身边女使,才知道午后崔家有人来过,想必是她那个不长进的兄弟,又来和她要钱了。”
  明妆听得怅然,兰小娘什么都好,就是性子面,她娘家人一回又一回搜刮她的体己,她也没有拒绝的勇气。一个不学无术的少壮兄弟,多少钱财都不够填补,上回听说兰小娘把自己的首饰都典当了,这才隔了多久,又来讨要。自己这阵子是忙得很,没有时间理会这些,等得了闲,还是要替小娘料理了这件事的。
  眼下怎么办呢,明妆对赵嬷嬷道:“兰小娘身上怕是一点傍身的钱都没有了,你替我送两吊钱过去,嘱咐她不许再给崔家人。让马阿兔派人出去打探打探,看看那个崔家公子有什么雅好,钱都花到哪里去了。”
  赵嬷嬷道是,待煎雪伺候明妆漱了口,摆手让人都退下去,复又道:“小娘子今日劳累,别再过问那些了,先歇个午觉,其他的容后再说。”言罢自己也退出上房,承办差事去了。
  慢慢地,日影西移,阳光穿过竹帘间隙,在地上洒下斑斓的光影。有风吹拂竹帘,光棱款款荡漾,满室便像浸入了涟漪里,一切似真非真起来。
  待得第 二日早起,刚换好衣裳,就听女使说仪王已经在门上等候了。明妆站在镜前仔细端详自己,不紧不慢地收拾停当才出门,仪王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见她露面,满眼都是惊艳之色,嗟叹:“小娘子今日真好看。”
  夸得生硬,但能得审美极高的仪王殿下一声赞美,就当自己装扮得很成功吧。
  登上车,两个人并肩坐在车舆内,仪王还不时瞥她一眼,温情地说:“将来我们成婚后,一定也是这样,我要是犯了什么错,有娘子陪我一同入禁中赔罪,我觉得自己不孤单。”
  明妆转头轻捺了下唇角,“如果可以,我希望殿下不要再犯错,也免得我跟着担惊受怕。”
  他听了立刻舒展开眉眼,坚定地说:“你放心,我以后绝对不会再犯错了。”因为他知道,当权力到达顶峰之后,错也是对,那个时候谁还敢来指责他。
  马蹄笃笃,乘着晨光到了东华门上,放眼望过去,这道他往来了无数次的宫门,每一个垛口、每一块香糕砖,他都了然于心。甚至城门有多深,戍守的班直每班多少人,快马通过需要多长时间,诸如此类不能忽视的细节,他也精密计算过。好在如今这道门在李宣凛手上攥着,所有设想的困难都不存在了,身边的女孩就是钥匙,只要有她在,他什么时候想进来,李宣凛都会为他开门。
  可惜今日李宣凛不在,否则进宫之前还能打上一声招呼。他牵起明妆的手,走过了长而幽深的门洞,再踏进光瀑里时,就是另一个世界了。
  宫门上有黄门侍立,见人进来,引入左承天祥符门。官家这个时辰在崇政殿理政,仪王站住了脚,温声嘱咐她:“你先去满愿那里,我过会儿去找你。”
  明妆道好,目送他踏进了宣右门,自己随女官往仁明殿去。
  那厢五公主早就等她多时了,一看见她便跑出前殿,吵着要带她去自己的阁子。明妆连给皇后行礼的空闲都没有,远远朝立在门上的杨皇后纳福,脚下还没站定,就被拽了出去。
  杨皇后含笑看她们走远,掖着手长叹,“我们满愿和易小娘子很是投缘,要是将来满愿能得她照应,我也就不担心了。”
  一个先天不足的女孩子,需要一生受人照顾,本朝的公主们很多命途都不好,皇后希望自己的小女儿是个例外,那就需要结交的闺阁朋友,将来有无量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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