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奁琳琅》作者:尤四姐》第81/96页


  姚氏轻快应了声是,退后几步看着马车往十字街方向去了,忙提着裙子,转身重入了前厅。
  李宣凛见她折返很意外,“阿娘没回去吗?”
  姚氏在圈椅里坐下来,端起茶盏抿了口,“忙活这老半天,又是说话又是哭的,真累着我了。今日是大娘子撺掇着郎主过来,想是得知你加封了郡王,想捞个太爷太夫人当当,你不必放在心上。”边说边调整了下坐姿,偏过身子道,“二郎,阿娘想问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说合亲事?心里可有喜欢的姑娘?先前易小娘子与仪王定了亲,我想着你两个是不能成了,如今仪王坏了事,易小娘子身上已经没有婚约了,回头咱们托个人上袁家跑一趟,同袁老夫人提一提,你看怎么样?”
  李宣凛眼里隐约闪过一丝狼狈,很快便否决了,“仪王谋乱的事刚出没两日,这场风波还未过去,现在平白去提这个,岂不是让小娘子和袁家为难吗。”
  姚氏却不以为然,“你可知道好姑娘最是紧俏,今日你一犹豫,明日说不定就被别家聘走了。”嘴里说着,脑子里忽然回过神来,他怕的是人家难办,却没说自己不喜欢,逼问多次不肯承认,口风也真是紧。思及此,不由长叹,“你怎么和你父亲一点都不像,当初他来家纳我,说了一车的好话,什么往后一定善待我,绝不让正室娘子欺负我,虽然一样都不曾实现,但他好歹说了。你呢,闷葫芦一样,心里喜欢只管憋着,难道等着人家小娘子对你投怀送抱不成!人家可是郡公府的千金,堂堂的贵女,自矜自重得很呢,你不主动些,又要眼看着她同别人定亲了,一回错过再来一回,你就甘心吗?”
  姚氏说了一长串,等着看他的反应,可他调开了视线,漠然道:“我自己的婚事,自己知道。”
  姚氏只觉好耐性要用光了,生出这样木讷的儿子,聪明脑子全用在打仗上了,对男女之情竟是半点不开窍。
  “你当真知道?当真知道我孙子都抱上了,何至于等到今日!”
  可她深了解他的脾气,吃软不吃硬的主,只好放平心绪指了指对面的圈椅,“二郎,你坐下,咱们母子两个好好聊聊。”
  李宣凛无奈,只得依言落座。
  “你同阿娘说句真心话,你究竟喜不喜欢易小娘子?”姚氏灼灼盯着他道,“连县主家的婚事你都拒了,我看就算官家把公主嫁给你,你也未必稀罕。男人家这样挑剔,除了心有所属,不作他想。你常年在军中,又不爱喝花酒,不爱吃冷茶,结交的全是郡公家里女眷,除了易小娘子还能有谁?总不至于是她身边的女使吧!”
  三两句话把李宣凛说得嗒然,“不是阿娘想的这样。”
  “不是这样,又是怎样?”姚氏道,“你别顾左右而言他,只要回答我,究竟喜不喜欢易小娘子!”
  向来练达的人,这下果真慌神了,有红晕爬上白净的脸颊,这么巨大的一个幌子,想抵赖都抵赖不掉。
  “喜欢就成了。”姚氏高兴道,“我也喜欢易小娘子,虽说正经只见过一回面,但是我看得出来,这是个能持家的好姑娘。”
  可李宣凛却觉得很羞愧,“当初大将军将她托付给我,说得明明白白,让我像爱护妹妹一样爱护她。如今我生出这样不堪的心思,实在愧对大将军。”
  姚氏明白他的苦恼,这就是太重情义,太将恩师的话铭记于心了,才会灭了人欲,连自己心动都不敢承认。自己作为母亲,就得想办法开解他,于是谆谆道:“大将军一定说过,让你看顾她吧?你瞧瞧,她先前定的那门亲,弄得这样惨淡收场,这世上有几个郎子是靠得住的!上京那些公子王孙,哪个不是一身陋习,三妻四妾,你倒放心把她交给别人,将来受苦受委屈,日日以泪洗面吗?这世上,最可信的永远是自己,你既然答应照顾她,何妨照顾一辈子,连她的儿孙也一并照顾了。郡公爷所求,不就是看见自己的女儿过得好吗,你只要能办到,郡公爷就安心了,嫁生不如嫁熟,你这才叫不负恩师所托呢,我的儿啊!”
  作者有话说:
  ①国王:封号为一字的王爵,通常在其王爵前冠以古代诸侯国的名称,以“晋、秦、齐、楚”四个封号最为尊贵。


第72章
  恍如醍醐灌顶, 李宣凛没想到,以前那个从不崭露锋芒的母亲,也有如此透彻果决的一面。
  她的话很对,与其照顾一时, 不如照顾一生, 可他除了担心大将军夫妇能不能接受将女儿交给他,更担心的是般般本身的想法。
  他望向母亲, 幽深的眼眸里浮现了犹豫之色, “我对她的情, 从来不敢说出口, 害怕一旦被她知道,吓着了她,往后就连寻常来往都不能够。她究竟怎么看我,是不是只拿我当兄长,我没有胆量去问, 今日她加封了县君, 我派人给她送了贺礼, 她好像……并不十分欢喜, 也没有来沁园……”
  姚氏道:“你派人送贺礼,自己为什么不亲自过去?喜欢一个姑娘, 脸皮要厚一些,不要担心吓着她, 她未必如你想的那么脆弱。你们男未婚女未嫁, 又是旧相识, 常来常往再正常不过, 你要是怕丢人, 可先试探试探, 若人家果真不喜欢你,你再全身而退就是了。男子汉大丈夫,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还怕什么?当初你在军中爬上四镇大都护的位置,不就是咬着牙往前冲吗,如今遇见个小姑娘,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听了母亲的话不由苦笑,“阿娘不懂,当年我初入军中,是个不起眼的侍从,她是大将军爱女,我看她就像看天边月,直到今日我也不敢造次。”
  这应该就是他最真实的想法,姚氏心头不由牵痛,原来风光无限的儿子,竟也有如此卑微的一面,即便当上了郡王,也还是仰视易小娘子。
  “可现在不一样了,二郎。”姚氏努力纠正他的观念,“你靠着自己的能耐,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去,易小娘子这样通情达理的人,会因为你是从生兵干起的,就因此低看你吗?再说郡公爷,他和你一样,易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他靠自己挣了爵位家业,他也是苦出身啊。你瞧,从师徒变成翁婿,多顺理成章的事,我料着郡公夫妇要是还活着,一定十分愿意结成这门亲事。”
  事情说办就办,反正真心话是听见了,用不着等他松口,姚氏便站起了身,抚抚衣襟道:“我这就过易园去,探一探易小娘子的口风,你在家等我的消息。”
  说罢快步从门上走出去,张太美早在台阶前候着了,见她出来,殷勤地引她上车,一面道:“小人送姚娘子过去。”一面接过赶车小厮手里的马鞭,跳上了车辕。
  两府相距不远,就这短短的一程,也够张太美向姚娘子诉苦了。
  “您是不知道,公子等不来小娘子的消息有多吓人,先前贺礼是小人送去的,易小娘子没什么回应,公子就这么垂眼盯着我,直要把我头顶盯出个窟窿来似的。还好老宅来人了,及时救了小人一命,否则小人还在思量,拿什么法子把易小娘子诓骗到咱们家来,好让公子与她说上话。”
  姚氏听后唏嘘不已,“二郎原来还苦恋人家呢。”
  张太美说可不是,把公子的老底抖了个精光,“当初选房子,往南一里的都不要,就要挨着界身南巷找,那时候我就知道公子的心思了。可惜易小娘子和仪王定了亲,这事只能空想,现在仪王不在了,咱们公子的机会又来了,只要姚娘子肯出面,这事八成有指望,我瞧易小娘子对咱们公子,还是很有几分情义的。”
  话才说完,车就停在了易园门前,贴身的婆子先行下车搀扶她,姚氏踩着脚凳下地,让门房往里面通传。里头的人很快出来回话,向姚氏行了个礼道:“姚娘子来得不巧,我们小娘子上禁中谢恩去了。”
  “哦……”姚氏有些失落,复又打量了眼前的仆妇,“妈妈是贴身伺候小娘子的吗?上回来易园拜访,我好像曾见过你。”
  仆妇说是,笑道:“奴婢是小娘子乳母,自打她落地,就跟在她身边了。”边说边朝内比手,“姚娘子别在门上站着了,请上花厅用茶吧。”
  然而人不在,自己干等着也不是办法,姚氏想了想道:“不了,我上麦秸巷袁宅,拜访袁老夫人去。”
  她转身要走,商妈妈忙唤了一声,“姚娘子还是缓缓再去吧,我们老太太并枢密使府上周大娘子,带着小娘子一同入禁中了。姚娘子现在过去,只怕也要扑个空,莫如吃盏茶等一等,没准小娘子就回来了。”
  姚氏迟疑了下,“枢密使夫人与小娘子相熟吗?否则怎会陪小娘子进宫?”
  商妈妈道:“周大娘子是我们小娘子干娘,这些年我们小娘子一直受大娘子照顾,每年初一的团圆饭,都是在枢密使府上用的。”
  姚氏听了,心里便琢磨起来,若是这枢密使夫人能说上话,不知是否能托她保个大媒。
  商妈妈见她不说话,不由打量了她两眼,这姚娘子是个纤丽的美人,即便年过四十也不见体态臃肿,低着头思量事情,那侧影竟有年轻姑娘般明媚的韵致。
  正是这样的人,才能生出李判这等无暇的君子啊!商妈妈因李判的关系,自然也高看她几分,试探着问:“姚娘子想见我家小娘子,可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姚氏闻言抬眼笑了笑,“也没什么,我家二郎今日不是进爵么,恰好我来沁园看望,听说贵府上小娘子受封了县君,特来向小娘子道喜。”
  商妈妈忙笑着说同喜,“先前我们老太太还说呢,郡王这样年轻便累官至此,本朝怕是没有第 二个了。”说着又向内引,“姚娘子还是进去说话吧。”
  姚氏婉言推辞了,心里盘算着自己是妾室出身,也不认得什么显贵人家娘子。早年因二郎入军中历练,结识过振威校尉的夫人,振威校尉是从六品的武官,正好在枢密使手下任职,回头去打探打探,要是能说得上话,就皆大欢喜了。
  那厢袁老夫人并周大娘子还有明妆,坐在了仁明殿的后阁里。
  槛窗半开着,微微吹动垂挂的帘幔,初夏的日光蔓延进阁内,人也沐浴着金芒一样。
  皇后不紧不慢地说:“原以为是一桩好姻缘,没想到竟是这样了局。如今怨怪二哥已经没有意义了,就算是命里的劫吧,历练历练,人就长大了。只是般般受了委屈,不是因二哥,是郡公那件事上……这些年郡公的冤屈不得伸张,昨日官家还与我说,自己当初不查,很是愧对郡公。于般般呢,也不知该怎么弥补,你年幼便失了怙恃,其实区区一个县君的头衔,哪能偿还你这些年经历的苦难。”
  明妆在椅上欠了欠身,“我仍是很感念陛下与圣人,当年的冤案,陛下高坐明堂,哪里能即刻洞察鼠类的勾当。如今真相大白,陛下已为家父平反,我想家父泉下有知,也会瞑目了。”
  然而话虽这么说,所造成的伤害无法挽回了,到最后也只有退上一步,勉强找些慰藉而已。
  皇后见她识大体,不管心里怎么想,面子上能和解便是好的,暗暗也松了口气。转而与袁老夫人叙话:“老太君这些年不怎么入禁中走动,眼下腿疾可好些了?”
  袁老夫人说是,“多谢圣人垂询,早年有阵子连路都走不得了,后来慢慢颐养,终是好些了。也亏得我们般般,打听到个游方的大夫,几贴膏药下去,夜里不疼了,今日才好入禁中来面见圣人。”
  皇后颔首,“般般的婚事遇见了一点坎坷,接下来还需老太君为她操持,若是有好的人家,老太君只管进来商量,到时候托个合适的大媒跑上一趟,好事说话就能成的,暂且不用着急。”
  袁老夫人频频点头,“虽说前事对她有些妨碍,但等风头过去,一切自会好起来的。如今陛下和圣人又赏了县君的诰命,这是般般的底气,不愁将来没有好姻缘。”
  皇后又怜爱地拍了拍明妆的手,“往后常来禁中走走,遇上什么事,不要闷在心里,说出来,我也可为你参详参详。”
  皇后表态到这个份上,已是莫大的荣宠了,明妆站起身褔了福,“多谢圣人抬爱……”
  可话还没说完,就见五公主从外面跑进来,欢天喜地叫了声易姐姐,“你这阵子怎么不进来了?我问了身边的内人,内人们说你要筹备婚事,忙得很……筹备婚事就不能来看我了?”
  明妆坦然笑了笑,“如今不用筹备了,可以常进来瞧瞧殿下。”
  五公主很喜欢,拉上她的手,要带她去看她的小玩意儿。
  皇后怕五公主纠缠她,特意吩咐了一声:“不许走远,就在殿前转转。”
  五公主随口应了,搂着明妆的胳膊往前殿去,两个年轻的身影迈出门槛,隐约听见明妆追问:“怎么不见陶内人?”
  五公主语气不快,“她喂死了我的鹤,我不要她了……”渐走渐远,往宫门上去了。
  皇后这才笑着摇头,“般般每每进宫,满愿就来缠她,也亏得般般脾气好,愿意这么迁就她。”说罢调转视线来看周大娘子,“我今日才知道,大娘子与般般还有干亲呢。”心下其实知道官家要立四哥为太子,这位太子的丈母娘,自今日起就该打好交道了。虽说以往自己很是看不上孙贵妃,但如今木要成舟,唯有接受且顺应。
  周大娘子应了声是,“我与般般的母亲在闺中就交好,当初出阁的时候相约,将来孩子要认对方做干娘。”
  “我瞧你也着实心疼她,”皇后道,“好在有你照应,孩子不至于太过孤寂。”
  周大娘子道:“我受她母亲临终托付,自然要对孩子尽心……说起尽心,我有个莽撞的想法,其实已经掂量了很久,今日趁着入禁中面见圣人,也当着老太太的面,想同两位说说我的心思。我家里有个不成器的儿子,今年二十了,还没有婚配。他和般般也算青梅竹马,两下里相处得很好,从未红过脸。我想着,两个孩子既然都没有定亲,不如两好凑一好,让他们结成一对。像这等嫁娶的大事,到底要两下里知根知底才放心,般般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的品行没得挑,我家鹤卿呢,虽是愚钝些,但心眼儿好,将来必定能够佚䅿善待般般。说句实在话,雪昼走后,我就有将般般接到家里养着的意思,可这孩子要强得很,发愿自己撑门庭,我也只好由她。原本和仪王定了亲,有圣人看顾着,她不会受委屈,如今这亲事……万一后头说合的人家知面不知心,婆母姑嫂妯娌难为她,那我的般般可怎么办!”
  周大娘子说着,竟是低头掖起泪来,看得皇后也是一阵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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