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奁琳琅》作者:尤四姐》第89/96页


  等人露面的当口,众人照旧饮茶吃点心,樊大娘子感慨:“当初易园建成那会儿,我们夫妇还来吃过席呢,这么多年,园子保存得还这么完好,可见小娘子不容易。”
  袁老夫人说是,“我们的孩子,算是多灾多难的,少时吃了好些苦,就指着找个可心的郎子,将来让她太太平平度过余生。”
  “眼下好郎子可不就来了,不光太太平平,还要风风光光的。”樊大娘子说话间又看了新郎子一眼,见他正急切望着门上,遂笑着对袁老夫人道,“老太太,若是没有异议,我看尽早把婚期定下吧。早早亲迎,两家都了了一桩心事,只等来年抱个大胖小子,老太太又要做曾外祖母了。”
  袁老夫人颔首,“回头瞧个好日子,说办就办了。”
  这里正商议着,外面女使通传,说小娘子来了。大家朝门上看,见姑娘穿着春辰的半臂,底下配凝脂的裥裙,胸前太一余粮的绣带垂委,绣带底下有银铃坠角,每走一步都有袅袅铃音。进门倒也不显得小家子气,先向堂上的长辈见礼,然后望向起身的李宣凛,两个人视线一相交,便腼腆地微低下头,唇边抿出了玲珑的甜盏子。
  这下还有什么可说的,大家看在眼里,心领神会。姚氏这回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婆母看儿媳,也看出了点点泪意。
  二舅母黄氏见她眼泛泪花,温存道:“姚娘子往后就放心吧,只管踏踏实实的,儿孙自有儿孙福,将来你且等着坐享天伦就是了。”
  姚氏说是,隐去唇边的苦涩,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不该向人诉苦,但这些年的艰难自己知道,如今总算修成正果了,只要孩子一大婚,自己就等着抱孙子——抱孙子啊,真真做梦都要笑醒。二郎今年二十五了,合该给家里添个小人儿,自己日后有儿有媳有孙子,这辈子没白活,在唐大娘子手里受的委屈,便都不值一提了。
  既然相看对眼,就正经过礼吧,聘礼放在院中让长辈们过目,女家首肯之后回鱼筷,小娘子也要向郎子赠礼,送上罗帕与荷包。
  明妆到这刻才敢确定自己许了李判,与上回同仪王定亲不一样,这回是真的入心,真的天随人愿。只是碍于人多,两下里不便说话,但只要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心里的欢喜了。
  大礼终于过完,姚氏看看这佳儿佳妇,脸上尽是笑意。
  樊大娘子打趣,“婆母都高兴得合不拢嘴啦!”
  姚氏说可不,“眼下婚事定准了,我也敢同亲家说心里话了。二郎的婚事,早前我们大娘子没少操心,可我就是瞧着般般甚好,加上二郎对她一往情深,我们做父母的还求什么,只求孩子美满,就是我们的福气了。”
  袁老夫人自然也要客套应承:“可惜我那女儿走得早,般般没有母亲照应,孩子苦的很。不过待出了阁,有婆母疼惜,也算苦尽甘来了。”说着牵住了姚氏的手,“亲家,我的般般,往后就有赖郎子和姚娘子了。孩子年轻,若她有什么不足之处,请娘子同我说,我来管教她。”
  袁老夫人是个含蓄的人,虽未直言外孙女不需外人管教,但姚氏立时就听明白了,忙道:“小娘子是个周全的孩子,既入了我家门,我拿她当自己亲生的女儿一般,老太太只管放心。”
  有了这样的表态,袁老夫人也遂心了,这时周大娘子方与姚氏笑谈:“还是姚娘子比我有福,咱们两家一同相准了孩子,最后花落你家了,我啊,真是眼红得很呢。”
  姚氏道:“我那日莽撞登门,大娘子公正,才有今日的好结果,我还要多谢大娘子成全。”
  萧氏见大家相谈甚欢,忙着张罗起来,“我来时在梁园定了一桌席面,这等好日子,合该全家庆祝一番。过会儿外子和二叔一并过府,陪着咱们李郎子好好喝上一杯。”
  周大娘子亦道好,一面叫了身边女使,“回去一趟,看郎主到家没有,若是到家了,请他也过府来。”
  女使应了,快步出门承办,女眷们也都站起身,打算挪到后面花厅里去。
  走了两步,见明妆和李宣凛还跟着,周大娘子发了话,摆手道:“你们上园子里逛逛去吧,等你干爹和舅舅们来了,我再打发人去叫你们。”
  两个人闻言顿住了步子,赧然目送长辈们顺着木廊往北。大家都对这门婚事乐见其成,走上一程,不时回头瞧一瞧他们,说说笑笑间,佯佯穿过了月洞门。
  明妆贴身的女使们见状,也识相地告退了,这长长的木廊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李宣凛此时才敢肆无忌惮地打量她,悄然牵住她的手,轻声道:“你今日好漂亮。”
  明妆红着脸微笑,“因为你来提亲,我出来见人总要打扮打扮。”说着侧过脸让他看,“我画了眉,还点了口脂,都是上京最时兴的货,千金难求呢,好看么?”
  他的目光像水一样,在她脸上款款潆洄,抬起手轻触了触她的脸颊,“好看,因为我的般般生得美,才显出这些玩意儿难能可贵。回头让商妈妈和午盏去脂粉铺子里,把余下那些也买回来,防着被人买空了,自己且囤一些,可以慢慢用。”
  明妆笑起来,“你如今这么会说话,我听着高兴得很呢。”
  他也有些唏嘘,“以前有满肚子话,不敢对你说,现在我心里想什么,可以无所顾忌地告诉你。”
  两个人牵着手,在廊上缓行,穿过重重月洞门,一重有一重的景。
  不知不觉走到西园,他偏头对她道:“我们去小祠堂,给大将军和大娘子上柱香吧。”
  那小小的院子里有婆子专事伺候香火,见他们进来,忙抽香点燃了,恭恭敬敬呈献上来。
  李宣凛持香在灵位前长跪,向上道:“大将军,俞白无能,近日方为大将军扫清冤屈,这份清白来得虽迟,但总算给了大将军交代,大将军也可瞑目了。如今邶国归顺,陷害大将军的奸人也已伏法,请大将军原谅俞白私欲,今日来向小娘子提亲了。大将军临终时,曾命俞白看顾小娘子,俞白斗胆,想生生世世与小娘子在一起,还望大将军与大娘子成全。”他说着,转头望了明妆一眼,复又道,“俞白虽不成器,但有满腔赤诚,一心一意对待小娘子。大将军与大娘子在上,俞白向二老立誓,此生不纳妾,不看小娘子以外的女子一眼,一辈子钟情小娘子一人。若有违誓言,罚我身败名裂,永坠阿鼻地狱。”
  明妆听了,心里半是安慰半又惴惴,嗔道:“我明白李判的心,可也不必这样立誓,倒吓着爹爹和阿娘了。”说着提裙跪在蒲团上,双手合什向上参拜,“爹爹,阿娘,我在上京转悠过好几圈,看来看去实在没有比李判更好的郎子了。虽然他不善言辞,不会讨姑娘喜欢,愣头愣脑又大我好几岁,可我一点都不嫌弃他。我知道爹爹和阿娘最疼我,但凡我喜欢的郎子,爹爹和阿娘也一定喜欢,既然如此,那这门亲事就这样定下了吧!请爹爹和阿娘在天上保佑李判哥哥官运亨通,保佑我们婚事顺利。爹爹的坟茔,李判哥哥已经派人去陕州迁回了,待得今年冬至,便将爹爹和阿娘合葬,了却阿娘的遗愿。”
  这骄傲的小娘子,在告慰父母的时候还不忘取笑他两句,他笑得无奈,却甘之如饴。
  将香插进香炉,两人并肩叩拜下去,今日禀告过父母,这门亲事就算真正议定了,这才放心从小祠堂退出来。
  穿过西园,园中绿树掩映,景色比之东园更幽深。他牵着她的手,边走边道:“我与阿娘商量了,亲迎越快越好,若是定在下月,你可觉得太着急了?”
  明妆并不吝于让他知道她的想法,手指在他掌中轻轻一挠,“明天就成亲,那才好呢。”
  他被这细微的一个小动作撩拨得心浮气躁,抬眼一顾,随墙的月洞门后有一个小小的拐角,正能藏下两个人,于是想都没想,顺势一拽,轻巧旋身,把她抵在了墙上。
  他像一座山,遮挡住了她全部的视线,只看见他俯下来,缠绵地在她唇上轻吮,模糊地嗡哝着:“般般,我好喜欢这样……好喜欢你……”
  明妆心跳如雷,暗道这老房子着了火,真有愈演愈烈之势。仿佛一夜蜕变,他变得这样有滋有味,暧昧、热情、慧黠、悟性极佳……他甚至知道怎样的接触,能让她欲罢不能。
  腿里忽然没了力气,她紧紧扣住他的臂膀,也还是摇摇欲坠。他赶在她滑落之前扶住她的腰肢,在她耳边短促地一笑,“怎么了?小娘子上回的勇气去了哪里?”
  明妆气喘吁吁:“你不要欺负我……”
  他在她耳垂上轻轻一啮,“只许你欺负我?嗯?”
  啊,就是这样,他学会了其中精髓,一个鼻音就让她心神荡漾。她压抑不住欢乐,惊叫道:“这样的李判好妙!”
  他嗤地一声,徐徐在那玫瑰唇瓣上降落,嘀咕了句“小丫头”。
  他喜欢与她亲密无间,虽然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克制自己不去逾越底线……她年纪还小,太过轻狂会吓着她的,要慢一点,再慢一点……他也开始懊恼,为什么不能明日就成亲,再过一个月,太久了。
  好半晌,他才放开她,抬指给她擦了擦唇,“怎么办,你的口脂没了。”
  明妆却不着急,从小荷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盒子,得意地朝他晃了晃,“看,我随身带着呢。”
  他恍然大悟,促狭道:“原来小娘子不是表面看着那么天真无邪。”
  明妆很无辜,“这是过来人教我的,说见郎子时,身上一定要带着口脂。我以前不明白,现在终于懂得她的一片苦心了,紧要关头果真能解燃眉之急。”
  不用说,这过来人一定是芝圆,也只有她,会向她传授如此私密的小窍门。芝圆曾经一本正经问她:“你知道那个爱慕你的男子,最喜欢吃的是什么?”
  明妆不知道,摇了摇茫然的脑袋。
  芝圆竖起一根手指,表情高深莫测,“你嘴上的口脂。”
  喜欢吃口脂?明妆那时候觉得高安郡王八成是有病,口脂有什么好吃的,可是现在终于懂了,原来不是高安郡王有病,是情到浓时的人之常情。
  也正因为有了这锦囊妙计,李宣凛没有了后顾之忧,低头啄一口,再啄一口,食髓知味,无止无休。
  可是不能忘了,花厅里还有长辈在等着,回头要是亲肿了,那现眼就现大了。
  明妆看准时机,好不容易抢出了自己的嘴,挣扎着揭开小盒的盖子,“暂且鸣金。”
  拿指尖蘸上口脂准备点唇,结果发现忘带菱花镜了。好在身边的人聪明,蹀躞带上有佩刀,拔出佩刀刀身锃亮,正好能照出她的唇。
  小心翼翼点涂好,仔细抿了两下,收拾好后相视一笑,光天化日的,彼此都有些不好意思。
  看看时辰,料着该开席了,便相携往花亭去。刚走下长廊就遇上了赵嬷嬷,赵嬷嬷道:“贵客都来了,李判和小娘子快入席吧。”
  原本男客女客分桌而坐,但今日花厅里架起了大长桌,袁老夫人笑着说:“都不是外人,凑在一起热闹些。”
  大家纷纷入席,两位舅舅并汤淳和李宣凛坐在一边,男人推杯换盏自有他们的小天地。女客们也尝上新出的“琼花露”,这酒要渥了冰,吃口上更甜软。
  席间女眷们有她们关心的话题,姚氏忙着和樊大娘子商议,上京哪一家的鼓乐吹弹得好,亲迎那日要用。
  汤淳见状,不由想起了自己的蠢儿子。
  “我今日散朝特地留意了颖国公,那老匹夫想是知道了其中缘故,跑得飞也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找他讨钱呢。”汤淳呷了口酒,叹息不已,“都怪鹤卿这小子不叫我省心,否则哪里要朝他丁家低头!我同你们说,眼下我真有些后悔,当初不该嘲笑那老匹夫,如今要谈及儿女婚事,恐怕那老匹夫要因此刁难。”
  大家不明所以,“汤公嘲笑他什么了?”
  汤淳抹了一把面皮,臊眉耷眼道:“老匹夫叫丁鹤立,我曾笑话他和我儿子是一辈的。”
  这下众人都沉默了,可不是巧了吗,女婿和岳丈同是鹤字辈的,还真是一场别致的小惊喜呢。


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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