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戏社》作者:Uin》第396/414页
……
陈修原一直被关着,他的美国医生同学威廉同沪江医院的院长找到红公馆,将人保了出来。
红公馆不能没任何证据就把人长时间扣住,只能暂且放出去,派暗哨盯着。
陈修原几乎一天二十四小时在他们的监视下,医院里、家周边,包括所经过的每条大街小巷。
他不敢发报,不敢与人接头,更不敢去看之前受伤的同志们,每天两点一线,隐藏所有情绪,如常看诊、手术……
杜兴还没醒过来,贺明谣趁他昏迷,来到红公馆,塞了不少钱,又因杜兴夫人的身份,才被放进来探视。
她提着食箱跟在狱管后头,走了三分多钟,来到牢狱最深处。
“到了。”
贺明谣靠近铁栏杆,看着里面一袭血衣,满身伤痕,手脚都被双层锁链铐住的男人,竟有些不敢认。
印象中的阿召一直是意气风发、耀武扬威的。尤记得当年他第一次出征大捷,带兵回昌源,驾一匹黑马,头一个冲进城门,从高大的马背上一跃而下,扑进驻守城中的士兵中,一群人将他抬起来欢呼,少年英雄一战成名,也才不过十四岁。
贺明谣晃晃脑袋,回到残酷的现实世界中:“劳烦你开一下门。”她直接将一枚金戒指塞进狱管手里。
狱管掂了掂,高兴地将牢门打开。
“谢谢。”贺明谣走进去,蹲到杜召面前,“阿召。”
杜召坐在地上,背靠潮湿的墙,微微垂首,不知睡着还是醒着。他与贺明谣青梅竹马,自然熟悉,方才出个声便认了出来,眼睛闭着一动不动,只问:“杜兴死了?”
“没有,在医院。”
“狗命挺大。”
贺明谣不想在两人独处时候提那个畜生,打开食盒,将里面的盘子拿了出来:“阿召,吃点东西,都是你爱吃的,家乡菜。”
听到家乡二字,杜召才睁开眼看过去,确实是昌源菜。
“你知道的,我手艺不好,这是湘湘做的,听说你被抓,哭到眼睛肿得都快看不见了,让我嘱托你,一定要吃点。”
“日本人有没有为难她?”
贺明谣往后看了一眼,见方才的狱管不在,才靠近他些,压低声道:“我帮她找了个公寓,他们去你家搜捕时候,湘湘刚好出门买菜,远远看到日本人的车,各个手里拿枪,就没敢回去,在街上乱窜,正好被我撞见了。”
“麻烦你,把她送出去。”
“我正在想办法,现在水路、陆路查得都很严。”
杜召几乎能幻想出湘湘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捏起一块板栗糕,手指被扎得血肉模糊,刚捏上,就留下血印。
贺明谣看得心痛不已:“他们对你用这么重的刑。”
杜召却轻笑了一下:“没事,死不了。”
贺明谣瞧他脸上的笑意,却更加难受了,眼睛泛了红,耷下眼皮,快速眨了眨。
杜召咬一口板栗糕,微怔了一下。
臭丫头,糖放成盐,难吃的要死。她跟自己这么久,哪曾犯过这种低级错误,怕是急昏了头,糖盐不分了。杜召干咽下齁咸的板栗糕,又将余下的塞进嘴里囫囵咽下去。
那丫头性子直爽,虽然有点小聪明,但就怕脑子一冲,干出傻事。自己身陷牢狱,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贺明谣身上,“她就拜托你了。”
贺明谣闻声抬首:“我一定倾尽所能。”
杜召又拿起一块,一边吃一边道:“杜兴虽逃了此劫,但注定不会有好下场,我知道你是受胁迫,如果有机会,还是逃离吧。”
贺明谣一时沉默,盯着他的双眸,忽然感慨:“真怀念小时候在你家蹭课的那些日子,无忧无虑,每天都很开心。”那时为了多和杜召相处,她总是放着自己的学堂不上,跑去杜家听家庭教师讲课。十来岁的少年,皮得很,时不时把老师气跑,然后带着弟弟妹妹和自己出去骑马追兔子。有一次撺掇四姐翻墙,害人家把胳膊摔折了,一群人被杜震山罚跪祠堂,因自己是贺家人,没受惩处,自愿陪他跪一整天,不吃不喝,夜里还晕倒了。
回想起那些日子,真美好,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还记得那会你气走了三个国文老师,还偷偷把一位老先生的胡子烧了几根。”
杜召虽没有回应,但想起荒唐的少年时期,还是百感交集,若没有战争,自己也许就会一直留在昌源,成家立业,安稳度日,他苦笑一声,喉咙里一阵浓浓血的甜腥:“年少顽劣,不知道老先生还在不在。”
“当时明月在。”
忽如其来半句诗,却叫杜召微怔。
见他没有立即回答,贺明谣又重复一遍:“当时明月在。”
正确的下一句应该是——曾照彩云归,杜召放下手,与她对视,回道:“曾照乌云归。”
贺明谣淡笑起来:“重新认识一下。”她收住声音,只以口型表示,“青山。”
杜召有些不可思议,居然是她。慕琦走时候告诉过自己,沪江还有一个孤线,会以寻人启事的方式给她传送情报,但真人从来没接触过,代号叫朔月:“你是——”怕隔墙有耳,他没敢直说。
贺明谣点点头:“我知道,你还有别的身份,更深的身份,但于我而言,你永远是阿召,我会想办法救你的。”
“不要为我涉险,当断则断。”
“你无权命令我任何事。”
牢房外传来脚步声,两人停止对话。
“到时间了。”来人敲了敲栏杆。
贺明谣手覆在他血淋淋的胳膊上,眉心浅皱,黑润的眼睛充满心疼与祈求:“坚持下去。”
杜召没有回话。
贺明谣起身离开,又给狱管塞了钱:“麻烦你了。”
脚步声逐渐远去。
杜召头靠在墙上,思考这一切。他始终没料到那个一直待在杜兴身边唯唯诺诺的女人,是一位坚韧的、忍辱负重的战士。
也许从贺家一家壮烈殉国后,她便不再是那个向来娇滴滴、弱不禁风的小女孩了。
战争,究竟改变了多少人、多少家……
忽然,牢门又被打开。
方才的狱管气势汹汹地走进来,一把打落他手里的糕点,提上一盒食物离开。
杜召看向碎在地上的板栗糕,倏地起身,用锁住双手的铁链勒住狱管的脖子。
食盒落在地上,里面的饭菜洒落一地,狱管比他矮一个头还要多,被生生提起来,脚悬半空,不停挣扎。
杜召用铁链又绕他喉一圈,满脸阴戾:“你也配吃我的东西。”
……
贺明谣身上沾了牢狱里的异味,怕被发觉,特意回家换了套衣服才去医院。
病房外的走廊仍守着三人,见她回来,皆起身打招呼:“嫂子。”
“辛苦了。”她将刚买的生煎递给他们,“吃点东西吧。”
“谢谢嫂子。”
“盛邦还没醒?”
“一直没动静。”
“你们坐。”贺明谣走进病房,关上了门。
她到床边,微微俯下身看了看杜兴,若不是这个畜生,母亲不会不堪受辱自杀,自己也不会下定决心投身于救国。一直以来委曲求全在他身边,只为套情报,无数次想要杀他,可都想再忍忍,再多为国家做点事,就像她为国捐躯的父亲、哥哥一样。
她要让他也尝尝一无所有、痛苦的滋味。
死,太便宜他了,要让狗咬狗,自相残杀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