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女》第78/98页


  最后几个字仿佛结了霜,在寒冬腊月的冰枝头打了个滚才落下来,叫人打从心里发寒。
  刘嫂浑身一个激灵,眼看着都快吓得坐到地上了,上下牙打着颤,却不敢走,磕磕巴巴地解释道,“先、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您饶了我这一次吧,我真的不知道夫人要我拿的是这个……是、是因为她一直求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在那个男人沉郁的神情下,终于消泯于无。
  叶文彰紧抿着唇,脸色寡淡而平和,叫人猜不出他在计较什么。过了一会儿,缓缓启唇道,“行了,你去吧。”
  刘嫂张了张嘴,还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可瞧着叶文彰的神色终是没敢再说什么,战战兢兢地躬身退下了。
  眼见着刘嫂也走了,莫飞忍不住再次跳了出来,他看看楼上,又看看叶文彰,心火在乱窜,愤愤道,“叶大哥,你难道真就这么算了?我看不光连惜有问题,那个刘玉也难说,谁晓得是不是收了连惜什么好处,这才处处向着她。您就算不马上处置连惜,也该把刘嫂跟她分开监视起来,以防万一啊!”
  “我知道。”叶文彰淡淡地打断了莫飞的话。
  莫飞一愣,“啊?知道什么?”
  叶文彰垂下眸子,反身走回沙发中坐下,一腿搭到另一腿上,随手点起一根棕色的雪茄,就着浓浓的烟雾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才缓缓说:“我知道刘玉可能已经被小惜收买了。”
  “那您还叫她去服侍连惜?!”莫飞不可思议地惊呼一声,心说叶大哥不会是被连惜气疯了吧?
  叶文彰看了他一眼,却没说话。即使自己说了,莫飞也不会懂。
  就因为刘嫂可能是连惜的人,他才要把她放到连惜身边。录像带的事情可谓罪证确凿,小惜现在在家里的地位尴尬,如果身边再没个自己人的话,很容易受委屈的。
  他倾身上前,将手里的烟蒂灰在雅致的紫檀木盒里弹了弹,轻轻叹了口气。即使在这个时候,他还是舍不得她难过啊……
  “铃――”
  古朴的铜质雕花树状电话响起,徐伯看了叶文彰一眼,见他没有动的意思,便自己快步走了过去,小心地接起电话。
  “喂,这里是叶宅,您找哪位?”
  ……
  “夫人?”
  叶文彰执着烟的手一顿,缓缓转过了头。
  (第二更)
  “文彰吗?”男人接过电话,便听到母亲沉静的声音,隐隐地还夹杂着几丝小佛堂内的钟鸣。
  “是,您有什么吩咐吗?”他放下了烟,微微坐直了身体。
  那边的话语仿佛有些犹豫,“也没什么别的事。我……我听说修泽走了,是吗?”
  果然是为了叶修泽。叶文彰的唇角微微一勾,说不出是嘲弄还是什么。
  “母亲,他不是走了,而是逃了。不过你放心,我会找到他的。”叶文彰认真地纠正道,说话时是笑着的,可内里的含意却叫人不寒而栗。
  “文彰!”叶母被激怒,口气陡然凌厉了,她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着,毫不留情地厉声喝道,“你真要把大太太最后一点念想都毁了吗?!你有没有想过,当年是谁从大街上将你的老娘捡回家的,又是谁力排众议把你推到如今这个位置上的,再是谁连自己儿子的命都顾不得,只为在家变时给你谋个出路的!你这样不仁不义、赶尽杀绝,都不怕死后没脸见祖宗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尖利到了破音,狠狠地划着人的耳膜。一字一句,真真如同钢钉一般,恨不能叫人痛死才甘心。
  饶是叶文彰从小到大已经将这些话听了太多遍,此刻还是不由得感觉呼吸一滞,剑一般的眉峰猛烈地抽了一下。不过这些,就不是隔着一条海岸线的叶母能看到的了。
  短暂的安静过后,她只能听到儿子用一种无比寡淡凉薄的嗓音,一字一顿地对她道,“我就是顾念叶家祖宗,才要将修泽除掉,省的他们死后清誉受损。母亲您年事已高,外头这些事还是不要多想了,安心在家中享福才是。”
  “逆子!”叶母几乎要生生气昏过去,“我是你娘!”
  “可我是叶家的执掌者。”叶文彰冷冷地说道。
  短短的几个字,却有着叫人难以负荷的沉甸重量,几乎要压断了叶母并不健壮的脊梁。
  她就如同在数九寒冬里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冷水一般,彻底地清醒了过来。
  她这是怎么了?居然想用母子的情分来压人?
  对面的那个男人,虽然在骨子里流着她的血,可自小又哪里听过她半分?
  如果他肯听话,当年就不会不自量力地妄想跟大房争权,不会恩将仇报地让大奶奶的儿子为他代罪而亡,更不会在今日这般冷酷无情!
  思及此,叶母不禁心灰意冷。她闭了闭眼,长长地吐了口气,带着无限的惆怅,“算了,算了,我什么都不管了。儿大不由娘,儿大不由娘啊……”
  脑海里突然堆叠起太多老旧的画面。
  它们一张一张飞速地闪过来,又一页一页迅速地掀过去,就像激流不止的时间一般,任你如何骄狂放纵,任你如何权势通天,都始终逃不过谢幕的一刻。
  叶大太太在她最最落魄的时候救了她,将她带到了叶家这个繁花似锦的大舞台上,对她而言,那个女人就是她的神,没有人可以亵渎,即使是她的儿子也不行。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叶母又哭又笑地喃喃自语着,竟叫出了儿子多年没有叫过的乳名:“二郎阿二郎,你负尽了天下人,终有一日,你最最重视的人也一定会辜负你。为娘等着,等着……哈哈哈哈哈……”她的话音越来越高,越来越高,最后终于变成了如鬼似魅的怪笑。
  而叶文彰却像骤然被这句话戳中了什么痛脚一般,双拳倏然握紧!英挺的脸庞在一霎那间变得分外可怖骇人,上下牙都紧紧咬在了一起,发出嘎嘣嘎嘣的声响,扭曲的样子几乎让人觉得自己眼前的就是来自地狱的修罗。
  那颤动一刻比一刻剧烈,好像要将他的五脏六腑,他的七魂六魄都生生掂出来一般!让在一边看着的徐伯只觉心惊肉跳,老人家双膝发软,差点坐到了地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动荡总算停了下来。
  而与此同时,叶文彰脸上的惊、怒、恨、贪、嗔、痴,那一切一切的情绪,该有的,不该有的,都如同大潮退去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的了。
  “母亲,保重。”他低声道。然后,电话慢慢地从耳边挪了开,一点一点的,极为缓慢的,可是每一分钟都确确实实地在移动。终于,落到了话机上,发出了咚的一声,清脆的声响。
  一切,都结束了。
  他定定地坐在那儿,坐了许久许久,直到太阳西斜,斑驳的光影透过窗户格子漏进来,零零碎碎地散落一地。他的心,也有了主意。
  叶文彰站起身,走上二楼的主卧室。门口的保镖见是他,自动让了开。
  他推开门,连惜抬头望了一眼,脸上没有一丝情绪起伏,“你来做什么?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了。只请你,早点放我走。”
  叶文彰看着她平静的面容,心中忽然有些苦。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尽心尽力孝顺母亲,母亲诅咒他永失所爱;他掏心掏肺地善待连惜,连惜却决意要远离。人生这条路啊,可真是难走。不过不管有多难走,他都决心要走下去,跟连惜两个人,手拉着手走下去。
  叶文彰轻轻笑了,不理会连惜方才的挑衅,自顾自说着他要说的话,“我有事要告诉你。”他看了她一眼,“颜可的孩子,我会留下来。不过你可以放心,你这辈子都不会看到他的。”
  “什么?!”连惜目呲欲裂,噌地站了起来,手颤抖着指向他,“你、你……”
  叶文彰眼里一闪,一步跨过去,单手抓住她的手腕,另一手则死死地勒住了连惜的腰身。那丫头仿佛气急了,拼命地挣扎着,甚至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开:“叶文彰,你个王八蛋!要享齐人之福找别人去!我没工夫伺候你!你放我走,放我走!”最后,话语中都带了哭腔。
  印象中,连惜还从没像现在这么疯狂过,手脚一起上,在他身上胡乱拍打蹬踹,猫儿似的脸上根本分不清哪里是汗水哪里是泪水。而叶文彰,也难得的没有立刻去哄她。
  他只是紧紧地抱着她,用不容易弄伤她,却也不容她挣开的力道,一分一毫也不放松。
  直到连惜闹累了,闹倦了,不出声了,他方轻轻地开口,染着一点莫名柔和的笑意。
  “傻丫头,你怎么直到今天还不懂?颜可是过去,你是我的现在,你跟她较劲什么?”
  “更何况,在颜可之前我又有过多少女人?”他眨眨眼,漆黑的瞳仁里闪过些忖度,大概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于是摇摇头,便又笑了,“总之,这笔账你是算不过来的。那会儿你还太小,我还不知道以后会有个你。”
  “我没想着抹杀你的过去,我也知道自己没那个本事!我只是要求你的过去只停止在过去,不要在无休止地蔓延下去了!我的要求过分吗?!”
  连惜已经哭哑了嗓子,却仍在大喊,几乎忘记了自己前一刻还在闹着要“离家出走”。
  面对连惜期待的双眼,叶文彰张了张嘴,最后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在这个敏感的时候,他要如何告诉她,他已经决定带她远走天涯。抛下家庭事业,抛下“叶”这个高高在上的姓氏,抛下这里所有的人,再不回头。
  而颜可的那个孩子,将是他留给母亲的最后一份礼物。

  

  再起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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