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在前》第11/359页
周家的女眷连着给孟约下帖子,邀她赏花游湖,孟约头能推一次两次,推不得三次四次,只能硬着头皮赴约。她一出面,周老太太就拉着她手叫她坐到身边来:“年年出落得愈发好看了,姑娘家就是这样,一年一年不同。好似昨儿个才这么高一点,跟着阿容后边要吃蜜糖糕,一晃眼的就跟花似的开好了。”
孟约抽不回手,只得坐下:“都道十八一朵花,老太太自然看我哪里都好。”
因为孟家周家都没点破,周老太太自然也不会主动说破,反而是旁敲侧击,将周家如何和睦,如何公婆妯娌小姑小叔皆好相处,别人家又多少你猜我忌,争来夺去。孟约原想本着“你不明说我就当听不懂”的原则,勉强把这局混过去,但她这样含糊不清,周老太太就再也坐不住。
“年年,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你的性情我素来喜爱,文和是一时迷了眼,待过些日子他想清楚,自会明白,唯有你才与他最合衬。姻缘哪有不经些波澜的,正是因经波澜,才有日后波平浪静,年年说是也不是?”周老太太这话已经算是说得明白的。
孟约含笑一声应对道:“那便待过些日子再说,老太太,姻缘事上,女儿家本就更吃亏些,我不过想着少吃些亏,更稳当一些而已。”
话说到这份上,周老太太也知道孟家的意思了,周文和若不赶紧回来赔礼道歉,孟家和周家的婚事肯定不能成。周老太太是喜欢孟约这知根知底的媳妇,与家中女眷都处得来,素性爽朗大方,不是个别别扭扭的。商户女怎么了,周老太太自己也是商户女,从不认为儿子选上官后,就该把看中的媳妇丢开,去娶什么高门贵女。
纵高门贵女千好万好,周老太太也不觉得,会比把孟约娶进家门来得更融洽。周老太太信奉的是家和万事兴,一家人有劲往一处使,那才能振兴门楣。
孟约的话自然在理,女人不易,周老太太思来想去只叹一声说:“年年再等些日子,文和必会回来。”
“好。”
了结这局,孟约便同细芳江草一道往家赶,她回府时天已不算早,这时间孟老爷应当已经回符。孟约问管家时,管家却说孟老爷还在织坊没回:“织坊有事?”
“听闻是京城的差官领着江宁织造的工吏去了织坊,这会子老爷还在织坊与差官周旋,眼下还不知是什么事,老爷只打发人回来说叫小姐今日不必等他用晚饭。”
管家尚还有不明白的,孟约却一听就明白,这京城的差官和江宁织造的工吏十成十是为吕教习兄长那荐举书来的。都到这份上,孟约也没觉得有什么可紧张的,不成则正合她心意,成了……等成了再说。
“打发人去看看几时能回,想必要在外用饭,灶上煮些顺口的,没准晚上回来还要吃两口。”孟约吩咐罢,便回屋换身衣裳叫摆饭。
待她吃过饭洗漱了,孟老爷才回来,孟约搭件披风去寻孟老爷。孟老爷见到她带着四只狗过来,没好气瞪她:“明知为父不待见这四只小东西,你还走哪儿都带着,吃过饭了不曾,夜里还冷,有什么事不能明日说,非要夜里过来。”
“这不是想早早知道答案么,爹快说说今日什么情形,成是不成?”孟约坐到孟老爷身侧,四只狗也跟着过来绕圈圈。
追风胖达它们四只,哪里晓得孟老爷嫌不嫌弃,闻着熟悉的气味,摇着尾巴就扑上去绕腿蹭呀蹭的。孟老爷回回是嘴上说嫌弃,多看几眼又嫌弃不起来,每只脑袋上摸几把,孟老爷才开口:“那哪里晓得,我这里做了能做的,成与不成,只看差官和工吏怎么评定。”
孟约却觉得孟老爷脸上薄有喜意,她不好泼凉水,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气。
这是要糟啊!
第20章 同一个京城,两个世界
考核并非一日能成,少说也得半个月,督察院的差官倒不必总跟着,江宁织造的工吏却需在织坊蹲守。孟家织坊已全换了新式织机,纺纱机也因纺羊毛线经过了许多次改进,光就这两样要真是经受得过考核,孟老爷任职织造府不成问题。
妙就妙在,这些全都是孟老爷提出来的,孟老爷不像孟家先辈那样埋首于织花技艺,他更热衷于织机纺机的改进。这些年在孟老爷手里,织坊的织机纺纱机早换了好几代。孟老爷常说他学问不成,读不进书,却打小对咚咚作响的木头架子感兴趣,于织机纺机方面,孟老爷可谓是自学成才,摸着摸着就摸着灵感来进行改进。
当然,一开始没少走弯路,孟老爷年轻时为拆东拆西,搞东搞西没少挨孟老太爷胖揍。
江宁织造的工吏也擅此道,和孟老爷可谓一拍即合,两人废寝忘食地居然开始搞水力纺纱机和水力织机。是的,在孟约都没敢想,更没提过的情况下,他们迈出了跨时代的一步。
孟约:“古代人好可怕,尤其是手艺人,更可怕,一堆手艺人凑一块就更可怕了!”
接下来,哪个地方传来蒸汽机被发明的消息,孟约觉得她也不会再感到惊讶。
“区区几百年,要发展到有电脑有飞机有载人航空,好像是得从这会儿开始发展得去。蒸汽机按照真实的历史进程,就是还没面世,应该也快了。”孟约历史学得不好不坏,她曾从美术史来论证过这个架空的明朝,以公元纪年计算,大概处于17世纪后期,或18世纪初期。
“好像许多跨越时代的发明,都是这个时期面世的,其中包括电灯啊!”孟约猛地一惊,自从穿越后,她就觉得身处原始社会,压根没往深里去想,原来她竟身处现代文明的萌芽期。如果她记得没错,第一次工业革命就发生在18世纪。
“真是个激动人心的时代。”想想也许这辈子还能用上电灯,孟约就觉得这趟穿越可够神奇的。
水力纺机织机绝对不可能一夜之间就琢磨出来,工吏交付荐举考核书后,并没有返京,而是留在了鹿邑县和孟老爷继续窝小河边费琢磨。这段日子,孟约连孟老爷的面都不怎么见得着,就是见也是匆匆来匆匆去。
六月上旬,吏部来函,任命孟老爷为江宁织造府主事,织造府主事与各部主事一样,都为从九品上,以官阶论自然是垫底。但孟老爷拿到公函却连着几天没睡好,见谁都笑没眼,可见心里是真高兴。
“爹,缓缓神,命你把水力纺机织机造出来,才赴京就任呢。”从商户一跃成官员,哪怕是九品,那也是天上地下,无寸功怎么可能得到。
“早晚的事,年年且安心,别的为父不敢说,若说造织机纺机,为父还有几分把握。说起来,还要谢督察院借宿田庄时留下的那卷《织机详录》,否则能不能成还得两说。若是日后进京,需得好好谢谢人家。”公函没下来时,孟老爷还有些急躁,如今公函已下来心中大定,整个人都踏实下来,干扰尽去,思路自然更清晰。所以,孟老爷才能打保票,说他一定能造出来。
眼见孟老爷一天一天劲头高涨,孟约越一天一天心往下沉,此时吕教习终于要启程返京,孟约自然要前去相送。出门时差点又给吕教习装几块腊肉,想起吕教习发愁吃不完,把腊肉改成羊毛料――吕教习也很怕冷。
又是东门外送别,鹿邑县东门外的杨柳,与孟约去年送周文和时并无什么不同,只是初夏晴好,风柔水暖,便看着都让人生不出离愁别绪来。
吕教习在杨柳边拉着孟约的手说:“阿孟,早些来京城,令尊还托我看宅子呢,定寻个上好的叫你们住得舒适。”
“多谢先生。”
“不当一声谢,你不怪我就好,还是那句话,日后有什么不妥只管找到我头上来,事因我起,我自不能丢下你不管。”吕教习至今仍有些愧疚,总觉得对不住孟约。
孟约点点头,没再纠缠这话题,避免吕教习总满怀歉意看她:“腊肉先生不许我送,我便送自家织的羊毛料,先生冬日怕冷,羊毛料极保暖,先生若是穿着暖和,便来信与我说,我再寻人给你送去。”
“好。”
东门外送别吕教习,没隔两日孟约又到东门送别,这回是陈县令迁调别处去任职,孟约的亲亲小美人陈蕙容也要随父一道离开鹿邑。对着一干送别的小美人们,陈蕙容也哭肿了眼:“记得给我写信,不写的我日日咒她。”
“自然会写,我们写了信你若不回,我们也日日咒你。”
“阿孟,你送腊肉送上瘾了么,怎么送别礼都是一担腊肉。”
“阿陈喜欢吃嘛,此去路途遥远,腊肉又方便又好带。别以为我不知道,其实你们都爱吃,就是不好意思说出口而已。”
“唯我爱吃还好意思说出口,阿孟,我走了,以后你家可别薰这么多腊肉,没地方送要坏的。”陈蕙容泪眼汪汪看孟约。
孟约揽过小美人,拍拍小美人的背说:“书信能通,腊肉也能送,千里送腊肉,也一样是礼轻情义重,足引为美谈嘛。”
小美人们彼此互视,笑中带泪。
虽心中都知一别山长水远,或此生都难得再相见,但心中仍存着这样那样的期盼,盼有一日能再相逢,重叙今日情谊。
好在除陈蕙容外,小美人们都是鹿邑县土生土长的,再不用送谁离开。小美人们结结实实聚在一起折腾几天后,又恢复正常作息,只是时不时想起陈蕙容仍会红眼。
随着天气一天一天炎热,水力纺机织机也小有进展,孟约见事已至此,反倒不再念叨不去京城的事,左右避不开,不如想想到了京城怎么应对。
“好像也没那么可怕。”只要不跟女主抢男主,不挡女主的路,也确实没什么需要担心。只要她愿意,依然还可以在角落里静静地长蘑菇,毕竟她就是进了京城,也不过是从九品小官女,完全可以跟女主做到同一个京城,两个世界。
第21章 不知心里多难过
孟老爷得举荐入仕,也不说鹿邑县的事就可以这么直接撒手不再管的,然而《大明律》明令规定,官员不得经商,所以孟老爷必得把这摊交出去。这条法令依然可以打打擦边球,不然那些累世公卿门第,怎么养活许多闲人。
孟老爷思量再三,并没有把邻郡的远亲请来,而是将多年来一直跟他走南闯北的何掌柜提上来。孟老爷敢将身家尽数托付,自然有其因由,当孟约问“可不可信,能不能托付”时,孟老爷只对她笑道:“人哪有不变的,便是当下可信,日后如何且还得另说。于用人上,今后为父也会一一教你,可惜你妈不在了,若她能教你,为父也只有站边上做学生听着的份。”
孟老爷对女神太太的推崇,深到时不时就要拉出溜一溜,即使女神太太已不在世,孟约也隔三岔五要吃一拨狗粮。
父女俩说话的间歇,江草从外边捧着封书信进来,却是吕教习从京城写来的信。孟约拆开信,信上写的是孟老爷请托购置宅院的事,吕教习信中道:“故旧相交原居长平里,因袭爵移居,长平里旧宅已空置两年余,虽是空置仍有仆从料理,不需大加修缮便可安宅。”
长平里住的多是已没有了爵位的勋贵后裔和低阶官员,左近的宅院都不算大,但胜在精致且都是一代一代养下来的园子,搬进去就能住,最紧要的一点是吕教习信末写的:“与吾家仅隔有数墙之隔,日后也好时时相亲,岂不安逸。”
孟老爷听孟约读完书信,连连“啧啧”赞叹:“吕教习当真极好,一言请托,事事周全,到京城后若是吕教习也同意,年年便正经拜师向吕教习求艺。你妈不在,委实需要个能时时教导你提点你的,女儿家大了,有些事,为父也关照不到。”
“嗯,我去信问问。”
孟约回到自己院子里,便提笔回信给吕教习,一是感谢吕教习寻的宅院,她和孟老爷都万分中意,二是略提一句拜师的事,三则是问问京城物价还有人情往来的种种规矩。
信送到京城,吕撷英看了连连笑,得意地对丈夫卢昆阆炫耀道:“你看,这弟子到手了吧,哎呀,发愿桃李满天下的人,却还一个学生没有呢。”
卢昆阆好笑地看一眼书信,道:“你再与我显摆,我便抢你弟子。”
“呸,小姑娘家家的,谁会爱跟你学《九执历》《浑天论参难》那些,一点也不清新美好。”吕撷英属于看到演算就头疼的,偏跟一演算起来就愉快到飞起的卢昆阆看对眼。
在鹿邑县时,这对艺术家和数学家的组合,一直让孟约深感惊奇。
夫妇两人就《九执历》《浑天论参难》美好不美好,清新不清新展开激烈讨论时,院墙外忽传来喧哗声。长平里向来安静,办喜事丧事时都不很吵闹,何况平时。
因左近都是相熟的人家,夫妇俩暂时把激烈讨论搁置,叫管家出去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是否需要帮忙。管家不多时,便把打听到的消息回禀到夫妇二人面前:“王御史久不回府,这才一回府就被那位早些年已经‘没了’的老夫人堵个正着,那位老夫人想堵王御史已经许久,只是王御史都恰好避开,今日却是不凑巧。”
“这可真是……早些年重崖爹妈不在祖母不爱,吃饭都常赶不上热乎的时候,她怎么不来。再早两年,王老夫人刚过身,王同纶的堂兄逼上门来,差点把重崖逼死的时候她怎么不来。她便是自己不能来,派个人来给重崖撑一撑也是好的,可真有意思,那时不来,现在倒来,这是亲妈吗?”吕撷英与王同纶没什么大多来往,但却是看着王醴长大的,早年王醴吃不上热乎饭时,还是吕撷英看到,把小孩儿喊到家里来。王醴读书识字,早年由吕撷英启蒙,后来王醴长大一些才去书院就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