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在前》第20/359页


  王醴:姑,咱商量一下,这猴子送我咋样。
  吕撷英:不咋样,这猴子我也喜欢好么。
  王醴:虽生来坎坷,但总有一些人一些事能激励我,使我不堕落。
  吕撷英:好吧,你赢了。


第三十六章 洗尽崎岖,只存峥嵘
  今日下午孟老爷休沐,是的,如今的官员流行放半天假,或上午或下午,清闲些的衙门一月里有半个月可以只上半天班,繁忙些的衙门却不成,一月能有三五天休沐半日就算好的。江宁织造不算清闲衙门,眼下却也不算太忙,是以,孟老爷见今日天气晴好,遂放班休沐,想着带闺女出去走走。
  孟约在南京也不认识谁,每日除向吕撷芳习画,哪也去不了。吕撷芳往年倒还有各种花会诗会宴会,但如今炉子还小,暂时离不得人,起码得到地气回暖,吕撷芳才能放心把炉子扔家里叫婆子带着,她出去饮宴赴会。
  师父不能,亲爹就得能,当然,亲爹也只能带孟约城里城外略走走看看。
  孟约同孟老爷出门,一路往玄武门去,马车停在鸡笼山下。父女俩一路登山而上,往东麓入鸡鸣寺。烧几柱清香捐几钱碎银功德,父女俩便下山慕金陵四十八景的名,去观珍珠浪涌。
  这时水比后世急,珍珠河里鱼极多,却不大,一条条翻逐起来,确实如浪涌珍珠。但是吧,四十八景声名赫赫,对比起来委实有点落差。孟老爷连啧几声,道:“想是来错了时候。”
  孟约虽没领略过古时金陵四十八景,但现代的四十八景她还是大致见过的:“我见书上讲过,应到春日潮涨水足时来看,那时才真是珍珠浪涌。不远便是台城,待柳树冒芽抽叶,看过珍珠浪涌鸡笼云树还能赶上北湖烟柳。”
  眼下天冷,昼短夜长,回去的路也不算近,匆匆看过就得往家赶,孟老爷想他尚觉得不尽兴,想必闺女更是如此:“等柳树叶抽出来,爹再同你出来赏景。”
  “嗯,要在京城长住,总能把四十八景细细看熟。”孟约扶着春柳的手登车,她并没有注意到珍珠河另一边,打马徐行的周文和。
  周文和与几个同僚今日也休沐,便打马绕玄武湖边树多路平坦的地方敞敞风,这时节处处风景凋敝,确实没什么好看的。但难得休沐半日,便是没什么好看,骑着马吹吹风,也叫人觉得敞亮舒畅。
  见到孟约自然很意外,周文和不自觉停下马来,但他即没上前去,也没出声打招呼。他很明白孟老爷和孟约现在的意思,既然退亲,也别想着世代相交的两家还能一如从前。
  “君睦,怎么停下了?”
  “无事。”周文和这时已经引来孟老爷注目,孟老爷自然不会对他还有什么好脸,周文和饱含歉意地略略一拱手,便打马与同僚远去。
  孟老爷冷哼一声,也翻身上马,回去的路上,孟老爷又操心起孟约的婚事来。吕撷英那里,孟老爷已重重相托,吕撷英答应相看,但一时间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孟老爷心中担忧,孟约已十七,今年若不定下来,明年也要定下来。
  时下女子多晚嫁,却最好不要超过二十,世家勋贵当然能纵容儿女一世不婚嫁,他们有的是牌子可以罩下来,孟老爷却不成,他没牌子能罩住闺女。待到家中,用过晚饭,孟老爷与孟约道:“年年,你的婚事,吕先生可曾提及?”
  另说,还真有:“先生提过,只道还需再多看看,待她看好再来向爹商量。”
  这话叫孟老爷心下大安:“那便好,那便好,你也不要羞,喜欢不喜欢都好同吕先生讲,便如你妈一样,什么都可以同她说。”
  像这样的时候呢,孟约又想劝孟老爷赶紧再找一个,她倒不抗拒婚嫁,只是想想她一嫁出去,孟老爷就一个人在府里,哪怕孟园再小,哪怕侍女下仆不少,到时也要显得空荡荡:“爹,你有没有想过,再……”
  话不用说全,孟老爷便知道孟约想说什么,白她一眼道:“爹这辈子,有你妈有你就足够,不需再添什么人,若真是要添,添个女婿,添几个外孙,比添什么都强。”
  好吧,她就知道这话题是没办法往下谈的,只是孟约不死心,每隔那么一段时间,就要提一次这事:“我去洗漱睡觉,爹也早点睡,老人家,更要注意睡眠充足。”
  “知道了,小人家。”孟老爷瞪完眼又笑,摆摆手,在孟约起身时又开口,“为父着人给你织了几十卷上好绫罗,回头叫刘娘子好好给做几身衣裳,待地气转暖才好出门见人。”
  孟老爷给女儿穿绫罗的心终于能得满足,在外边买都不想,非找门路定织了孟约绘的织花图稿。他如今在江宁织造,这样的门路,一找一个准,他无势却有财啊,使大把银钱下去,还有什么织不出来的,财主谁不爱,何况还存了人情。
  孟约:“老人家,你可真执着,绫罗虽好,可真要穿还属咱家的棉花布舒服,砂洗过的尤其绵软吸汗。”
  孟老爷还记得孟约对透花软绫纱充满赞叹的眼神,笑道:“当真不好,为父便送人了!”
  再说不好孟老爷得伤心的,孟约忙道:“那哪行,说好给我的。”
  孟老爷这才满意地笑出声。
  孟约想:一腔慈父心的亲爹得天天哄才行啊!
  待孟老爷定织的妆花绫和杭罗送到,孟约便挑几卷搬去庆园给吕撷英,吕撷英对孟约这个爱逮着机会送东送西的徒弟没办法,吕撷英已经习惯从别的地方再给孟约找补回来:“哟,这是妆花绫,我都好些年没见了,你爹这是从哪里给你弄来的。”
  “爹寻人定织的,花纹还是我绘的织花图稿呢。”
  “你绘织花图稿也很有天赋,这卷回头能给你卢先生做身好衣裳,叫你卢先生穿出去显显风流。”吕撷英所指的,是一卷褚红妆花绫。
  褚红这颜色,其实还挺少女的,孟约想象一下,卢昆阆穿上肯定会显得特别……骚气。
  “哈……逗你呢,做了他也不穿。”卢昆阆不穿,王醴却会,主要是吕撷英给他做的衣裳,哪怕是粉红色的,他也必然会穿个一两回。
  “咦,先生,我的猴子呢,不是已经裱好,挂哪里去了?”孟约没在书房看见,画室也没有。
  吕撷英:被人以一句“题词甚好”给拐跑了,要怪怪卢昆阆,他搭什么“确是好词,洗尽崎岖,只存峥嵘,重崖也应如此啊”。
  然后,画就这么没了……


第36章 少女美好如诗行
  知道画是被谁拐走的,再见到王醴,孟约就充满怨气,抢她狗,还抢她猴子,这人是强盗吗?
  “年年不是饿了吗,吃饭呐。”吕撷英见徒弟左手捧碗,右手持箸,却看着满桌子菜愣是没动,“怎么,菜不合你胃口?”
  因吕撷芳有孟约这徒弟,卢昆阆在家中地位一落千丈,当然大多时候卢昆阆只觉好笑:“自从你收下她作弟子,咱家桌上便只剩了她爱吃的菜,还能怎么不合胃口。”
  吕撷英:“人的胃口是会变的,一时爱酸一时爱辣,谁能说得准。你前两年还爱咸鲜呢,如今不一样喜酸辣。”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又开始了!这夫妇俩又要开始惨无人道的秀恩爱行为,不管他们是怎么开始吵的,吵到最后都会甜得齁死人。而且,他们一旦吵起来,眼睛里就不再有别人,孟约收回怨气,默默挟菜吃饭,不过她也没忘冲王醴悄悄翻个白眼。
  夫妇俩吵得差不多,孟约和王醴饭也吃得差不多,吕撷芳叫仆妇又重新上几盘菜,才算吃完这顿午饭。用过饭略歇口气,吕撷英便对王醴说:“回家换身精神点的,下午随我去玄武湖。”
  早上来时,孟约就听吕撷英跟仆妇提过一嘴,说今日哪位夫人相约在玄武湖上泛舟。眼下春风未苏,湖边春草却已冒出绿意,杨柳还未萌芽,却因昨夜忽刮来一股冷风,湖边树木上都挂满冰棱,仿若琼玉仙宫。说是泛舟赏景,实则是今年第一场“社交聚会”,等闲没点身份的人家连帖子什么样都不知道。
  “别穿一身黑的青的蓝的,去年不是才给你做过几身,把自己拾掇齐整些,各家千金和各家长者才能瞧得见你。”
  孟约在一旁掩嘴笑:叫你抢我狗,抢我猴,下午就叫你当猴给人围观去。
  不笑还好,孟约一笑,吕撷英注意到她,咂下嘴道:“你也回去换一身衣裳来,虽有些仓促,但有你先生我在,必然叫你里子有面子也有。”
  孟约:……
  这下轮到卢昆阆笑出声,对着两个小辈道:“傻愣着作什么,还不快回去拾掇。撷英,炉子交给我,左右下午我哪都不用去,也没什么事。”
  “当然交给你,不然给谁,丢出去吗?”
  孟约当然不想去,她虽然爱时不时到处走走,可这种贵族社交,跟和小美人们一起出去玩完全不一样。她待要开口找托辞拒绝,吕撷英却瞪她一眼,挑挑眉,意思是“你最好别开口,不然我也不知道我能干出什么来”。
  吕撷英素日一点世家淑女的模样都没有,但偶尔一端起来,却生生能叫人没法下口反驳。孟约只得灰溜溜回去,孟老爷不在园子里,冯妈妈和管家听说了,指挥着全家上下都动起来,略作洗漱,细细梳妆,挑身即不张扬,又不会低调到没颜色的衣装,首饰也是如此。通身一打扮下来,冯妈妈连连称好:“小姐平时不肯傅粉,瞧今日傅粉涂丹妆扮起来多好看,竟很似当年太太在闺阁时的模样。”
  “我妈?”
  “可不是,当年太太可是淮安府出了名的美人,老爷当年为太太那可谓是什么本事都使将出来,才娶到太太过门。”冯妈妈并非是昔年孟太太带来的仆妇,却是少数当年曾跟着迎亲队伍去淮安府,见识过孟太太闺阁中如何盛美过人。
  “那我必然不到我妈一成。”铜镜里的脸不是不好看,只是略显得有些寡淡,就是描黛抹朱,也依然一副清粥小菜相。孟约欣赏浓眉大眼,目神如电的英气,比如林青霞王祖贤那样的美人,固然也能娇美动人,但总会流露出一股自然而然的英气。
  实则,当下就兴这种孟约不太欣赏,却“寡淡”的相貌,谈笑风声都带着点沁人心脾的冷淡。如果让孟约来形容,她肯定会用另一个词——禁欲系高冷女神,封建王朝末期,宪政初期的明朝审美就是这样啊!
  孟约拾掇好过去时,王醴茶都喝完两盏,吕撷英出来一看,徒弟还没来,把炉子抱来逗着玩好一会儿,才见徒弟姗姗来迟。不过姗姗来迟有姗姗来迟的原因,不像孟约所认为的寡淡,吕撷英觉得徒弟拾掇得好看极了:“女孩子果真都该好好妆扮,看这样多好看。”
  孟约真诚无比地道:“我倒想长成先生这样。”
  死心塌地拜倒在吕撷英门下,不单是吕撷英画技出众,还因为吕撷英在她看来美到哭。虽然吕撷英和林青霞王祖贤长相没多少相似的地方,可就是一脸英气,四顾神飞,简单一点说——攻气十足。
  “我还想长你这样呢。”
  卢昆阆:还是别。
  山中燕雀涂上人间红妆,依然是一幅山中树上栖宿的自由气象,丝毫不曾沾上这尘世的烟火气,疏旷高致,如天际浮云不留系,眨眼就能抽身飞远。为何世上会有这样的人,仿佛陷得再深,也能轻轻一跃便上云中,丝毫不拖泥带水,也不带走或丢下丝毫留恋。
  孟约:这人有病,明明是他抢了她狗抢了她猴,还一张被抢了的脸,也难为他作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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