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在前》第29/359页
孟约:噢,原来荣意的心路历程是这样的。
其实也只是外人猜测,荣意心路历程到底怎么样,只有荣意自己心里清楚,别人再怎么猜测,也未必能全猜中。
散花楼诗会已过去两天,满京城说什么的都有,但大都是向着荣意说话的。荣意雅号“桂园主人”,是宫中那位好诗赋的天子所赠的号。这个号,取自李清照那首咏桂花的《鹧鸪天》――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折桂、桂冠之类的词,多用在科举上,荣意不能科举,天子这一赠号,也意指荣意有折桂之才。不但有才,人家还又美又会做人,自然是维护得多,落井下石的少。
再少也是有的,荣意和离后,模样仍鲜丽无比,但再见荣意,孟约却觉这个人像是一夜间枯萎的花树,怎么看怎么触目惊心:“阿意。”
“若是宽慰就不必了,我已听了许多,谢谢阿孟。”荣意再枯萎,礼仪风采还是在,只是容光损失许多,也确实更冷硬了许多。原先只是风雅动人,现在却带着一丝阴郁,暂时还看不出“毁灭世界”的生无可恋来。
孟约本来也没想劝,这时说什么,都是往伤口上洒盐,她是要做荣意死粉的,怎么可能干这样的事:“我素来口拙,就是想宽慰也无比宽慰起,我是问你想不想吃灸肉。孟园都已经准备好,我邀请了先生和卢先生,还有王师兄,你也一起来呀。”
希望那句“没有什么问题是一顿美食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来一顿”是真的有用。
孟约的好意,荣意岂能不知,从这些小事上,处处能见出孟约胸襟来。这个时常说自己这不会那不会的女孩子身上,有一种很独特的修养,总在不经意间体现出来:“好。”
“阿意一定要尝尝我灸烤的韭菜,家父吃了赞不绝口,还有灸肉,薄薄的五花肉提前码好味,石板烤热涂下厚厚一层牛油。等石板吸收了牛油,把五花肉放上去,肉和石板接触的那一瞬间,油花刺啦刺啦作响。大概这世上,不会有比这更让人胃口大开的声音了,阿意不要嫌有肥肉,灸肉有肥肉才好吃呢……”孟约走一路,就说一路烧烤经,一是她实在没什么好说,二是想让荣意把注意力放到即将入口的美食上。
也许是孟约一脸向往,一副垂涎欲滴的样,荣意还真被她的话引出两分胃口来。
两人和吕撷英卢昆阆一起往孟园去,在门口正好碰到王醴,门里飘来的香气让他们没过多寒喧,而是先后进门,往前院水边就座。不多时,孟老爷也特地赶回来,闺女头回邀请人回家吃饭,孟老爷怎么可能不到场。
一一打过招呼便开始进餐,韭菜烤得喷香,灶上的袁娘子带着几名仆妇,一轮一轮上荤上素上湖鲜,加上事先炖好的杂菌汤,叫众人吃得妥妥帖帖。
“滋味甚好,回头若还做,记得还喊为师一起吃。”
孟约听罢,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时各家菜谱都是可以当嫁妆的,遂道:“我只动动嘴,全是袁娘子琢磨出来的,回头整理出菜谱来,给先生送一份。”
“那自然好。”吕撷英心满意足,徒弟没白收。
“也给阿意抄一份。”孟约说完,见荣意冲她笑,也表示心满意足。再一侧脸,看到王醴目光扫向她,遂很主动开口提出,“也不会拉下王师兄的,来者有份嘛。”
“多谢。”
吃过这一顿,荣意依然要回她的战场去,孟约帮不上忙,也不想掺和进去,只能远远祝福。送出菜谱那天,孟约收到荣意的回礼――一支雕琢成桂花式样的沉香木簪和一套极好的印石。
“这礼可不轻。”孟老爷比孟约识货。
孟约:“那我给爹刻个章,爹喜欢哪枚。”
孟老爷是出了名的给自己花都舍不得,给女儿全花光都舍得的亲爹,连连摆手说:“不必,你留着玩。”
“小姐,王御史家也送了礼来,道是谢谢小姐的菜谱。”
王醴送的是一套湖笔,乍一看和市上的笔没什么不同,但一看款识,孟约就怔了:“冯应科!”
湖笔也称冯笔,由此就可见冯应科这个人,在制笔史上的成就。
“京城里礼都这样大?”孟老爷也愣。
“不是啊,还在鹿邑县我就写信问过先生,不这样的。”所以孟约看看左边的笔,又看看右边的钗和印石,有点读不懂这两人为什么要因一份菜谱回赠这样重的礼。
“回头你再问问吕先生。”
不等孟约问吕撷英,下午就传来安国侯世子被人打个半死的消息,巡街的官军要报应天府尹,却被安国侯世子阻止。安国侯世子认定,这是荣家人要给他教训,他自承犯下大过,被打死都应份。
荣肃就在近旁,听罢安国侯世子言论,只打他身边过,连眼神都不稀罕给他一个。事主不告,荣肃就是有嫌疑,官军也没有上前的道理,毕竟谁也没见他打人不是。
但荣肃走出几丈远后,略略回头,语调一丝起伏不见地丢下一句:“债主太多,也不能逮着谁是谁?”
满京城里,会义愤填膺揍蒙着脸安国侯世子一顿,揍完不留名的,不在少数。便是先前也少不得要酸荣意几句的后宅妇人,怜荣氏女遇人不淑,恐怕也不介意命人“教训教训”安国侯世子。
这人,在南京城里是别想再待下去,再待下去,隔三岔五叫人打一顿不说,还面临欺君之罪。只是宣庆帝这人心也够大,犯着他的只要不时常在他眼皮子底下晃,他也不会不远万里去跟人计较。
――这也是安国侯世子几乎没再现身于《三醮》剧情中的原因,一个渣了大众女神的人,大家都会很乐意同他玩找碴的。
第52章 我就是见不得她好(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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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然,许多人对荣意是抱以同情的,但世上从来不乏冷言冷语落井下石之流。孟约以为荣意会介意那些人那些言语,但荣意自散花楼之后,真的就像个斗士一般,什么刀光剑雨都伤不了她,她身上仿佛穿着一身极厚盔甲,谁也别扎透,当然,谁也别想走进去。
孟约挺为荣意心酸的,不过民知道这时候,荣意即不需要同情怜悯,也不需要宽慰安抚,所以待荣意和以往没什么不同。之所以她能设身处地,以荣意最能接受的方式与之相处,不是因为孟约有多懂得关照人,而是――谁看小说,不会把自己代入到主角身份上去。《三醮》作者那小娇精写的故事,向来很容易让人代入进去。
正是因为这样,荣意才更觉得孟约好,她将孟约这种特别的修养归纳为“知冷暖,体人心”。所以荣意很愿意时不时同孟约说说话,谈谈心。
孟约:其实我好怕和女主谈心的。
“阿孟还没开窍啊。”
孟约:“这话怎么来的,阿意是指什么?”
荣意却只摇头,并不答孟约,把孟约给吊得七上八下挠心挠肺:“吕姨该催了,我们快些走罢。”
眼见荣意头前走开,孟约在后边追边问:“你怎么也这样呢,有话就要说明白,要不干脆别说,你这样吊着我饭都吃不下的。”
到马车上,孟约还在问,吕撷英看荣意:“你同她说什么,她这样不依不挠。”
“是一件需她自己慢慢揭开才圆满的事。”
吕撷英:“噢,那是不该告诉她。”
孟约:……
“我生气了。”
吕撷英含笑看她,荣意也看着她,谁也没有来哄她的意思,孟约“哼”一声看向车帘外,心道:忽然好想跟女主绝交。
“今年陛下命各衙皆出一队赛龙舟,吕姨,今日未见王御史,莫非,王御史也被上官捉了去?”之所以荣意说“也”,卢昆阆这个太学博士就被捉了,谁让卢昆阆是太学里鼓打得最好的。
“是啊,他一身武艺,在满是文臣里的督察院里算得难得的,怎么可能不被捉。”吕撷英说着兴奋地咂下嘴,“特地给重崖作了身服帖的衣裳,定会教大姑娘小媳妇们看得脸红心跳,重岩那身量,看着瘦削,其实不然。”
吕撷英本来还想说一句“谁嫁谁知道”,但碍着孟约是个还没出阁的小姑娘,吕撷英便只和荣意交换一个“你懂的”眼神。
登上楼阁,龙舟已就位,吕撷英远远冲压根看不到谁是谁的出发点挥了挥手,便与孟约荣意一道坐下。左近皆是勋贵世家的女眷,多得是来为自家夫君自家兄弟鼓劲的,这时还没开始,便都在小声交谈,话题自然避不开城中热门。
“安国侯世子诚不是什么好东西,荣氏女既可怜却也可恨。”
“都那样惨了还有什么可恨的。”
“死的是不是枕边人都不知道,却来说当年有多情深似海。”
“督察院不也没验出来,再者说,安国侯世子要脱身,自然会寻个差不离的,烧成那样,不必面目相似,骨骼大体相同便可。”
“一个女人家,成日里扬名在外,她就是太拿自己当回事,如今才落这么个下场。什么桂园主人,叫我说,这赠号还不知怎么来的呢。”
“这话却不能说,陛下不过慕荣氏女才华,却并无爱慕之心。再者,陛下什么花没见过,哪会单指着这朵摘。”
这些话,荣意早听了满耳朵,再听到面上一波澜也无。忽然,屋里因一句话而静下来,那是一个极温柔的噪音,带着几分粘粘的糯:“报应罢了,她叫那么多儿郎魂牵梦萦,叫那么多女儿家因嫁为她魂牵梦萦的儿郎而闺中生怨,岂不是活该么。道是苍天有眼,何曾放过谁。”
酸荣意的,见不得她好的,落井下石的,多半不过是因这个理由。但谁也没说出来,说出来很有脸么,很值得骄傲么,嫁个丈夫,连人都捏不拢,好值得显摆哟。
忽然有人戳破,方才还低声咬耳朵的,这时都怔怔出神,再没谁搭话。
吕撷英见状拉着荣意的手便要越过去,荣意却摆摆手停下,孟约也觉得最好别停,谁知道沉默过后,还会不会说出更难听的话来:“我们走吧,龙舟赛快要开始了。”
荣意摇头,对孟约笑了笑。
“何必面上怜她,心里恨不得她死呢,说出来多痛快。她荣意就是个狐狸精,勾三搭四不知廉耻,是个人尽可夫的破烂货……看,骂完多舒坦。含着藏着,还得为她出声为她生怜,小心别憋坏自己。为那些恶心的男人怜她,我们难道也要跟着一块怜?哈,开什么玩笑,我不怕人知道,我就是见不得她好。见她如今过成这样,我高兴得恨不能日日欢歌饮宴,恨不得日日佛前咒她这辈子遇上的男人,尽都是混蛋。”
“虽……虽也不免这样想,但世风如此,却不好这样说。快别说了,回头为她挨骂多不值得,方才的话说过就算,我们只当没听到。”
走廊上,荣意整个人绷得紧紧的,孟约想去拉她,却被吕撷英阻止,吕撷英摇头道:“我们劝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