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带丝》第42/57页


她们在忡夏重逢,于冷魂而言,是场救赎。
是漂泊的浮躁,浮躁的人和浮躁的心情碰撞到上海浮躁非常的鬼天气。冷魂在非常闷热的鬼天气里去上海南站接子影,冷魂不曾想到,连子影都落魄至如此。落魄至上海厂区。
子影借了一千块钱来上海找工作。找冷魂。一千元钱并不经用。进厂就得介绍费,五百。电子厂。另外五百是生活费了。冷魂刚到南站,子影刚出南站。落定便相遇,实在有够运气。
冷魂看见出站口向她走来的子影,她随意拖着拖鞋,手里一个小小的精致红色拖包。衣装亦随意得落魄。用一支圆珠笔随意挽起黄色发丝。她生得让人疼惜的脸庞躲在流海里媚笑,落魄下无言的艳殇便活生生灵煜煜的呈现在冷魂眼前,冷魂宁愿她呆呆坐于办公室,如一株含忧草的呈显空茫的无言静殇。彼时,至少,她还有位置。
她们轻轻相拥,习惯性的见面礼。子影喜欢脆弱相依带来的浅潜暖意。她不经意的随时想要收集着镶嵌在记忆的痕迹里。以供回味。以为徊慰。
重逢的喜悦言之不尽。似重逢了一具希望的影子,子影随着冷魂搭地铁,一路开怀畅谈。
子影笑道,哈哈,阿三,我们整整三个月没见了。你不会告诉我你住的地方又像乡下似的孤僻吧。我可是怕了。
冷魂道,去,在上海我住的地方在厂区真算是挺好的了。中等偏上吧。
子影放下心来,到了闵行路。子影黯下神色,环顾着问,这是郊区吧。我的个天啊。
冷魂道,去你的,你以为你旅游啊,还能住市中心。
子影叹了几声,说,可这个地方怎么看怎么像农村,不对,比农村差远了。
冷魂道,不错了。
子影于是大讲特讲要追求品味,要有生活的质量,要对自己有高要求。等等的等等都是眼界的与禁怀的问题。然而,不是足下的解决。冷魂笑说,我的手上只有一片过期的面包,如何瞻仰美味批萨。
子影眸子尽是疼惜,教冷魂,阿三,你不能习惯过期的面包。这是心态问题。
冷魂笑着说,我该如何,你能如何。
这不是沉重的话题,她们就是有如此本事,能笑谈畅谈血淋淋的伤痕与沉甸甸的不堪。当然是子影的薄力,她还不够消沉。以至有比冷魂更清晰的薄力。然而,她的背负够沉重之时,两人的笑谈和畅谈时,便沉寂了过往的糜黯情思。言语里失了嚣气沦为纵撅。
子影亦笑,阿三啊阿三,眼界的高低与足下的解决虽不能同步,然,你一直就安定在你所选择的土地。你身陷机械的环境未让你觉悟到旷世禁怀里有享受的姿态。
只这种姿态,你连奢望都没有过。你的心要先走出这片土地。什么破地方。
子影见到的冷魂的居室,整个人就僵硬住,眸子里明着不敢置信的轻光。喊,我的个天啊。
冷魂道,算是好地方了,我保证你很难找到比这里更好的地方。
这个小房间是长方形,由两个小长方形组成。进门放下一张大床,床上堆着乱七八遭的衣服和物品,刚刚占了一个小长方形,再无宽度,而另一个小长方形空置着,放两个包裹。子影跳过床把自己的包裹放在空处,见到一个窗户。一开窗,对面是一家餐馆的厨房。她关上窗以隔绝窗外腥臭味。冷魂笑道,打开窗可点菜来吃。子影笑着回,这个设计真特别。她跳上床站定小心看床边的窗口,窗口下是臭水沟,臭水沟是餐馆的排水口。长年流淌着一股腐酸味儿。
子影酸了鼻子,笑道,阿三,你在深入你的生活。又不甘的说,你怎住这种地方。
冷魂笑着回她,你将就下吧。
子影摇头说,我从不将着生活。不为活而生。她又兀自叹息,笑道,虽然来了。
冷魂知子影绝不能如此的生活。她所谓的生活,是要有自己自由的姿态,足以自主。不过抵挡不了生活所迫,暂时寄居。她天性里流离若一只蝴蝶,只有短暂停留。再度飞走时亦没有方向。于是再度停留。如此反复。她总说,我不知自己有何兴趣爱好,她对自己与尘世都太过淡泊以及薄弱。
然而,她是有翅膀的生物。她说,阿三,你是糊涂的把生活来生活。随遇而安。没有一丝要求。你看旁边那个房间就很好。
冷魂道,那里八个人住或四个人住。我和小节都不愿。宁愿两个人住这里。
子影见到小节,小节本名木子节。她对冷魂说,她是你姐姐还是妹妹。
冷魂道,你猜。
木子节说,姐姐。
冷魂道,那她是我的妹妹吧。
木子节摇头,一脸不信。说,她比你漂亮。
冷魂昂头自信的笑,去你的,她有她的漂亮,我有我的漂亮。
木子节亮着漆黑的眼,荡开明朗的笑,用特有的河南腔调道,啊哎哎,真没见过像你这么自恋的家伙。哎,冷三。你怎么这么自恋了,脸皮怎么能这么厚了。
冷魂笑嘻嘻的捏捏脸蛋,无辜的回,不厚啊……一片笑语哗然。
木子节躺着睡觉,说,冷三,我先睡了,我好困。
子影去公共卫生间梳洗完,说,难得卫生间还算好。子影刚到,坐了二十几个小时的车,倦极了,倒头便睡。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得空寂,似再不能有光明之色。
子影叫了饭来吃,木子节坐在床上刺绣,冷魂与子影便吃盒饭。是十分好吃的酸菜炒木耳。冷魂与木子节闲聊,木子节简单,讲话异样调子有独特风味。如她的眼睛。性情天真并且孤僻。冷魂每每与她说话便耐不住愉悦的心情,笑语肆起。子影尚见到冷魂卸了倦怠的神情,自然笑语。心内安慰。
子影边吃饭边打量木子节,木子节小小巧巧的,皮肤黝黑。扎马尾,干净的用一朵红花束起,流海却还是自然卷的。亦短,不遮住秀色浓眉。她长长的睫毛下漆黑明亮的眼睛幽深古扑。特别吸引人。略带着警觉和无辜。高的鼻子和性感的静溢的红唇。轮廓紧紧收起的分明精致,如日本漫画里勾勒得最出色的明快线条的人物轮廓。
子影皮肤白晰细腻,又楚楚可怜的惹人疼惜。却一点无轮廓。木子节刚好相反。两人各自歆羡着。
子影吃完饭,冷魂便带她去走走,几步就到了一处清静得荒芜的废墟。杂草丛生,尽头围一拦高高围墙,一道铁门。两房是破弃矮屋。子影十分喜欢,说,这个地方好,静极了。这破地方还有这等地方。算是别有洞天么。
冷魂笑道,就知道你会喜欢。
两人席地而坐。笑谈锁事与往事。大约是因过去了,都能云淡风清着。隐隐的或清殇,皆苦笑置之,一掠而过。子影说,阿三,你怎么来上海,怎敢一个人来。又是如此,一个人,一座城。陌生陌路。怎样的。
冷魂说,不过是流落。
子影亮着迷晕的眼,问,怎样的流落。
冷魂静静笑着,从头说起,我买票之时还在犹豫,广东尚有朋友在。而上海是完全的陌生。我选择了上海。买票的时候售票员问我,是到上海南吧。我尚疑惑上海难道还分东西南北?
拖了一个包,一个人别一座城,进去另一座城。十六个小时之后,终于到站。初到上海,五点。连人带一个小包走近上海明亮的怀抱,走近太干净的街道,走进上海诺大的繁华。
融入上海的旷景,潜移默化的及变,舒服得让我净下了心。
这,是上海的第一感觉对我的蛊惑。并不知上海有地铁。亦不知目的地在哪。寻了个摩的,出了市中心,到蒲西民租房区,摇摆村。几乎颠倒了上海两个字的华丽。郭敬明笔下的上海隐到边缘,现出了它边缘的姿态,见到它的庐山真面,我僵木着,只对着臭水沟叹一声,郭敬明笔下的上海原是如此,他的笔太矜贵,触不到可成墨的泥泞之地。他干净清透的容颜亦绝不适合出现在这等地方,最好的,他的聪明不会允许自己融入这里。
所谓城市,是指市中心。而城市边缘,是厂区。我们大多数人行于城市边缘。在上海最繁华的城市,定价为最底层工阶的机械,陷身的厂房里,葬梦于时下。日复一日的围着机器转动身与心,在几许红色薄纸的酬劳里陷入,轮回。
下了班,拥护着过马路,车太多,噪音,飞尘几乎要覆盖了人,曾经鲜明的心亦湮没得了无痕迹。
包括多读了几年书的高校学生。学生的待遇比我们好,多了宿舍可住。好多从介绍所进厂的人花了八百至五百不等,依旧要自己租房子。介绍所十分好赚钱,因此走三步就有一个介绍所了。
然而介绍所亦有把戏。空口白话的哄骗说:包住宿,不要介绍费。等面试通过了,便说要两百块场地费。再等体检通过了,又说要三百块体检费。等进厂了,再说厂里要求要两百块钱不是介绍所要钱。已经交了钱的我们都不会傻到白白浪费了已经交了的五百块钱。只得更傻的再交两百块钱。我进的这家介绍所算狠的,一个人宰了七百块钱。却有一个女子体检不合格刷下来了,心电图上心跳有短时暂停迹像。她哭哭啼啼的央求着要退五百块钱。介绍所的人怎么也不肯。
我记得她在介绍所拉着我哭诉着,我的女儿刚出生,她奶奶带着天天要钱。奶粉钱都不容易了。我又没找到事做。呆在家里同样天天要用钱。花了那么多钱又进不去。日子怎么过咯……
她还在伤心的哭,明显的说给介绍所的老板听的。我递纸巾给她,说,你先看病吧。
她又哭诉着继续说,这点病哪里顾得上去看。赚钱要紧啊,不赚钱孩子吃什么啊。她才两个月大……
她依旧哭诉得伤心不止。几乎一瞬间收藏了千种失落以至绝望,眼前一片死灰颜色。人生支撑不起负荷,坠落得绝力而惶恐。她起伏的肩耸动着一颤一颤。可感心在抽嗒嗒的憷痛。长久不停。
仅限于此刻陌地溃碎的发泄。她对一个陌生女子不管不顾的交付颓败和酸楚以及更多无力言明的生活痕迹。明日太阳固执的要出来之时,她依旧要直起身子背负起母亲女儿妻子的各重责任。这,不过是一个二十一岁女子的一时状态。
我早司空见惯工阶人群的万般姿态和隐皱的眉间无奈,过见太多心内仍旧动容仍旧直直拧紧了不敢松弛。子影,你知道这动容不浅不深恰到尺度。
冷魂静静看着子影,目光如水。她迫不及待的先讲了一个年轻妈妈的哭诉,子影自知渊源,心下同感。说。她们尚且有生活的痕迹。如此才清晰着明愰愰的活着。这,是生活的形状。
冷魂亦笑,彼此早习惊人间世态。染尘凉世,染城凉事。亦习惯生活姿态,情牵陌宴,情迁莫言。
生活,莫言清殇,陌宴情殇。不过如此。
子影问,五点多了,你在哪里落脚。
冷魂说,在摇摆村。上海的民房,一个小得只放得下一张床的就再找不到落脚之地的小房间。没有洗澡的地方,但是居住了五年的住客却也有。她带我去上洗手间,是在离房子较远的地方。我一进去,吓得不轻,想,世界上还会有比这里更肮脏更恶心的地方么。那,摇摆村的厕所便是世界之最了。如果搬上吉尼斯记录烙上它举世的容颜和气味。让地球人都观赏观赏。哈哈,天啊,我相信会饿死不少高人。金灿灿的可爱的吉它斯奖杯,如果供奉到摇摆村的厕所里让苍蝇蛆虫蚊子虫子大小便卫生巾当供台……呵呵,吉尼斯奖杯的耀眼光芒在摇摆村的厕所里明绽永久的灯光。我想,它会无颜的自动陷下去,或会被冒着热气腾腾的粪便掩埋了。哈……它再也无颜了吧。
冷魂和子影都笑得弯了腰,子影更是捧着肚子说,你丫的,我是该说你讲笑话越来越刻薄了还是说你被生活气味……呵,被摇摆村厕所里的气味儿醺得低级趣味儿……
冷魂白她一眼,道,去你的。韩寒不是说低级趣味比高级悲伤更有意义么。还是我把这两者也完美的结合起来了。
子影道,好吧,你说说那荣获吉尼斯奖杯能搬上世界舞台的世界之最的厕所到底什么样吧。
冷魂摇头笑道,你会吃不下饭哦。
子影越是好奇,擢弄着说,快点,说说呗。我胃口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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