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带丝》第44/57页


一定是的。
子影,你在笑吧。
就是写与你的。呵,冷三可尚不是学生。哈……
子影后来取笑冷魂,你就是那个粗心的作业员吧。
冷魂道,可惜了,我面前没有机器。
子影见识到民房区是因她们的家在一次大雨后侵着床底湿了一大半,房间处低畦,雨水从走廊流进来太速度的淹没。而窗户边的雨水已浸软了白色墙壁。
她们去找房子租。冷魂道,你要有心理准备,可不比长沙。就我们的房间都是一百块钱一个人的。外面的更贵。
果然,找了个遍,转了一天才看到了二间。一间还尚且有人住着,过几天才搬走。房间却暗无天日,同样没有厕所。四百块钱一个月。而另一间更是吓人,在二楼,空间亦还算可住,除一床外空无一物,墙壁未粉刷十分难看,若是洗澡还得从一楼提水上来,而楼梯更是惨不忍睹。这间房刚刚被退掉。四百五十块钱一个月。不包水电费。
两人都不愿将就。凭借着家里的厕所尚还可以的理由,便回了家。老板说,紫竹宿舍空了,学生都走了,你们搬过去咯。于是三人便搬到了紫竹宿舍。一百二一个人。可住五个人的房间明亮亦好。三个人还满足。
然而老板管得太严,十点锁门。每个房间都贴上名字。甚至选了个组长管着房客。要轮流打扫公共卫生间,随时出个通告,随时给个警告的,男老板甚至随时开门进女生宿舍。
冷魂在宿舍睡觉时开始习惯性的锁门,出宿舍时便是去电子厂。与木子节几乎形影不离。旁边工位的女子问,你们一天二十四小时在一起的,还说不完话了。两人依旧生气笑闹在机械的日子里插科打诨一派乌烟瘴气。压抑的压抑的,沉坠的沉坠的,疯狂的疯狂的毫无尽头,暗无天日。同时还有子影。
子影亦开始上班。她上班的时间与冷魂交错开来,两人在同一个宿舍同一个工厂却见不到面。除非有一天有一人不加班。或者放假。
子影第一天下班后,累得趴倒在床上沉沉睡去。冷魂第一次见到她趴着睡觉,身体僵硬住,心内冷生出抽痛感,她那具可怜的身体如机械工作了千年万年般需要得到停歇。冷魂走近她,她的呼息无辜的轻唤,以至身体微微起伏,疲倦的软陷如棉花糖的轻质。
我可怜的子影。冷魂在心底轻唤,那一刻平静的心酸和心疼徒化作一声叹息。在静溢的空气里沉缅坠落。只一眼,冷魂再不看她,目光落在薄衣上,给她轻轻覆盖上,这一层轻薄的保护,冷魂小心翼翼的不弄作出任何轻微动静。
她的睡眠一直十分浅的,却未醒来。
醒来之时,冷魂给她煮了十分好吃的方便面。香气四溢的面端到她面前,她的手撑在床上,缩着肩,睡眼眯着,舒服的懒懒伸腰,腰细,以至媚惑。她开心的笑道,醒来就有热气腾腾的东西吃,好享受。
冷魂取笑道,可见什么都是要还的。以前你煮好了送到我面前,时过境迁,角色调换起来咱们还是吃面。你说我们为何与面如此有缘。这么好吃的东西,吃一辈子也无所谓。只要是煮的。
子影大口吃起来,被烫到细细吹着,边说,我可不愿,我常常吃过就想吐。
冷魂狼吞唬咽的吃含糊不清的说,去你的。那还吃那么多。
子影道,有食物在面前能不吃么。而且是如此热气腾腾的。
两人都笑着,两包面一下子吃完。冷魂笑道,不能跟你吃东西,烫死了。你不能吃慢一点么。
子影贼笑道,我自己吃那么快我再吃慢一点都没得吃了。
冷魂不满的道,小影,咱们商量一件事好么。
子影正经道,什么事。
冷魂温柔道,咱俩慢慢吃。乖,别烫着,哦。
子影喷出面来,操。去你丫的……
子影再去煮了三包,端到冷魂面前,狡笑道,果真是要还的。这么快。
热气腾腾的煮面拮据了夏日浮躁。是压抑到沸腾的夏天里温馨的调味料。冷魂胡乱邹着,坐在废墟场的围墙上。
子影亦要通过铁门攀爬上来,冷魂高高在上的俯视着,自恋的贼笑着袖手旁观。子影白了冷魂一眼,喊,鸟人。依旧攀爬着,冷魂拉她一把,她便坐到了冷魂身边。
墙很高,坐在墙堆上视线是四面八方的寂渺自由。两颗单薄孤心与两具沉坠质体相依相靠,黑沉沉的夜压盖下来,如同在她们头上扣了一顶无边无际的帽子。她们帽子下的一个角落,姿势都是两手扣膝,平视着远方草丛,听着风声与虫鸣。
太静,静得彼此呼息里的宁寂死气沉沉依旧清晰可闻。
藏着无奈的深遂的单薄的叹息。
冷魂言,只坐在夜色里的这一刻,才可如此简单。亦只与你背靠背,孤倦的心还在交付着。
子影说,我们两个人,好像分不开似的。像梦一样。
冷魂道,你不习惯吧,你从未能这么的累,以及压抑。工厂的生活太难耐太压抑,太苦。
子影道,还有了。
冷魂道,孤身走在荒芜沼泽里,走在黑沉沉的泥泞里。你在陷下去。挣扎着陷得越快。
冷魂自知自已是被埋没的,再够不着一丝软力。而子影便不能,她亦不该。于是说,你,最多一个月便会走吧。
子影惊讶的睁大眼,还一个月,就一天我就不想呆下去了。真不是人过的日子。你不知道我们那组长多凶,那流水线跟飞一样,那线细得扎破手指……子影隐忍着,身体僵硬,目光呆滞的流泄出黯诞,微微弯下唇角,整个人如被掏空的只剩下幽深黑洞。空置着,呆滞着,僵直着,一阵阵麻涩阴风钻入黑洞的空壳。三哥,我并非矫情,你简直无法想像……
冷魂苦笑着,是子影不从想像不曾深入体验所谓生活,以及生活中万般早已清凛的苦殇陈杂愁滋味,自己体验而太过。子影亦意识到,黯下眸子,屏息轻叹的言,三哥,这些年,你是如何过来的。
冷魂无措于应答,心内泛着丝丝糜惘,然而事过太久,早早沉淀得抽去实质,只落下无可抹灭的伤痕烙于心上,亦在渐渐浅着,潜着。那些个陈年旧事……
子影言,你们在广东的厂里时也是这样么。怎样的。
子影已听过好多遍,还是问。大约她亦是需要继续下去的理由。冷魂笑道,广东远远不及上海了,你看上海的工资高得很,加班都是按国家规定的,那时候在广东穗西,就没有正规的厂。加班才二块五一个小时,一天十七个小时的工时,没有休过假。我们去时上了整整二十五个小时的班。休了半天假。一个月下来,发了七百块钱。还是自己租房子。吃的更是惨淡。然而组长说,已改进不少了,几个月前,还是天天一大盆水煮白菜。
子影笑道,你怎么熬过来的。看你的手白白胖胖的,像我这样了么。
子影的手指甲都被生生扎得现出白色,拇指和食指变得大大的浮肿。冷魂按耐下心疼,伤势瞟了眼,笑着说,去,我当时的手被铁片划破得血直流,十个手指就没有一个好的,还在流水线上把一个个铐箱都染上鲜血。一个个沾了我的血的铐箱飞快的流下去,我的手指上血和着泪就那么从钻心之痛麻木至失感。室友见了都触目惊心。却创口贴都买不起。
子影贼笑道,嘿嘿,你比我惨。
冷魂笑道,去你的,就知道你是兴灾乐祸,看到别人比你惨你就乐得跟那啥似的。
子影笑道,你不是。咱们半斤八两。
冷魂浅浅笑着,也是珍贵的记忆吧。苦涩无望的暗无天日的疼痛麻木的血泪横流的都放置在那块贫瘠的土地里了,都随着时间淡去了,而其他的不堪回首的年华轻漪,亦都过去了。
只这么一个轻字,嵌在浅笑里,才远远是真正的过去,以及过去痕迹。
子影似故意问,也有明朗的记忆吧。
冷魂甜蜜的笑道,当然。除了我心动的有深邃如蓝湖眸子的流氓一样的男孩。眨着独一无二的深眸对我放电,喊我……
子影问,然后了。
冷魂笑道,还有一条路,我走回家走着都能睡着的那条路,两行幽寂的柳树,阴风阵阵的飘,子夜之时无一人的独行,连路灯都没有。像被遗弃在莫大的暗荒中,没有尽头。
还有我漂泊中的第一个家,与家人。我总是回家倒头就睡,室友煮好宽面烧好热水便叫我起来,叫好久才能醒来。我吃面洗澡然后睡觉。她甚至连所有衣服都会帮我洗……
可以如此促膝长谈的机会少了,两人各自忙顾。子影终于坚持下来,因她交了五百的介绍费,她说,总要把介绍费赚回来才行。并且,她没有别路可走。
初涉上海到习惯上海,在天在地,十分可笑。
天上,明亮的天空如诗如画。那是下了班抬头便随时可见的自然资产,可让疲倦的我们心旷神怡。
在地,人走在街道,时常要掩着脸鼻,上海的尘味断然不能直面。
再次碰头时,是半个月一次的换班。两人又坐到废墟高墙。是白天。
冷魂笑着说,子影,我一直不明白,这里灰尘和躁音都是铺天盖地的,为何上海的天空能明镜似的铺天盖地的清澈纯粹。如诗如画。
子影笑道,是啊,我还从未见过如此漂亮迷人的天空。它为何长在上海。
冷魂道,你看,我们天天置身在躁音和灰尘里,一个房间,一个车间。只出了房间和车间才可见迷人的如诗如画的天空,然而,我们又没有时间细赏它。我们太困倦了,我们亦无闲心。我们黑白颠倒亦与它交错。子影,为何晨曦的天空最美丽。
子影笑道,因为你不见天日十二个小时之后见到第一抹微光。能不美么。
冷魂深深笑道,有理有理。
子影一直想去海边,说,不能白来上海啊。她总算随时要离开似的,想要带走着什么,哪怕单薄至记忆。冷魂想着,两人一个上白班一个就要上夜班,少能碰头。不如今天就去了。
子影惊讶道,你上了一个晚上的班。怎吃得消。
冷魂笑道,这有什么。走吧。
子影于是兴致的买了面,她煮了然后拌着吃。冷魂跟她抢,她发誓,然后一遍一遍的重申,这绝对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面了。绝对。天啊,子影,你真是个天才。为何能把面做成如此好吃了。
子影便摇摇头,叹道,不知你以前过的什么样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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