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枝骄》第139/213页


  “自然是对过。”
  “本官却看,这笔迹和这几张不太像。”薛大人将药农那儿拿来的几张与之对比,“据本官所知,这何涌习惯左手写字,这手印的方向也不对。”
  吴大人老眼昏花,看了许久都没看出不一样来,他退休多年,要他仔仔细细去回忆当年的事,现在也记不清了,薛大人不等他回答,直接将几张纸放在一起,拿给关阿婆辨认:“何夫人,你可认得?”
  关阿婆看着这几张旧纸上的字迹,眼神微湿,隐忍道:“我相公自小的就习惯用左手,拿筷子也好,握笔也好,按手印时都习惯如此,除了这几张外,这些都不是他的笔迹。”
  药农给予的几张药材细单是何涌写的,金掌柜手里账簿中的签字不是,案卷中附有的账簿内容也不是。
  吴大人这厢开口,粗声粗气道:“我当年审的时候,你那丈夫可是认了罪的。”
  关阿婆拳头紧握,忍不住道:“那是你们屈打成招,我四处奔波想见他一面,衙门里却都不肯,吴大人,我当时给了你一百两银子,你说可以让我去牢里见他一面,可第二天你就反悔了,没多久衙门里传来我相公认罪的消息,还说他扛不住罪责,自己畏罪自杀,我相公没有罪怎么可能会自尽,等我去认领尸首的时候,我看到他浑身是伤,被人用鞭子抽的,双手还夹过板子。”
  就算是多年过去,回忆起来时关阿婆还是无法忍住悲悸,她哭着跪在那儿求道:“青天大老爷,您要为我相公做主啊,我找人把他抬回家后,换衣服时他浑身上没有一处是好的,还断了一条腿,什么样的杖责能把人打成这样,被关的那几日他不知道受了多少的私刑,他是被他们活活打死的啊!”
  “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收过你的银子!”吴大人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没站稳,扶着椅子气呼呼看着关阿婆,“污蔑官员你可知什么罪!”
  “吴大人。”
  薛大人抬手,吴大人涨红着脸坐下,拱手自清:“尚书大人,此人说话做不得数,她死了丈夫又没了儿子,胡言乱语不可信。”
  “她的话可不可信另做别论,本官倒是找到了些何涌旧时的笔迹,请人一辩就知。”薛大人话音刚落,堂后就有人搬出来了一些书和纸卷,都有三十多年了,这些东西保存的不太好,很是破旧,但若只是为了辨别字迹却是足矣。
  这些是何涌当年念书时写过的东西,他不是上都城人氏,这些书和纸卷,还都是派人去何涌老家那儿搜寻来的,别的还有些何涌与其他人做小生意时写的单子,欠条也有,零零碎碎,也不知道薛大人是想了什么办法,竟然能找到这些。
  刑部有专门辨别笔迹的师傅,拿何涌不同时期写的字全面对比,更能佐证其真实性。
  金掌柜看着那厚厚的一堆,脸色不太对。
  很快有了结果,金掌柜账簿中所签的字不是何涌所写,案卷中的所为何涌的账簿,也不是他写的,就连认罪书上的手印也不是他习惯的左手,而是右手食指,像是把人打晕之后,随便挑了个指头按上去的。
  “大人,我真的没有骗您,当初何涌真的卖了五斤山栀给我,这字也是他签下的,怎么会不是呢!”金掌柜大声喊着冤,吴大人有些坐不住了,何涌的账簿是从他家里搜出来的,不可能会有错,怎么会不是他的笔迹呢!
  薛大人看着金掌柜,念了一段他账簿中的盈亏:“你们铺子卖出去的药吃死人后,生意一落千丈,你又赔了一大笔的银子,按理说,应该没什么钱了,之后接连五年铺子里都是亏损的,铺子里的伙计却一个没减,想必又贴进去不少银子。”
  “是啊大人,就因为这件事,我还卖了老家的两块地用来支撑铺子,这么多年才缓过来。”金掌柜说起来就是一肚子的辛酸泪。
  “这就奇怪了,已经到了卖地救铺子的地步,你怎么还有银两再购置庄子,这购置的时间,恰好是何涌出事的第二年,那时恐怕金掌柜老家的地都还没卖吧。”薛大人拿出一份地契,是金掌柜儿媳妇老家那儿的,地契上写的是金掌柜儿子的名字,一处庄子,一处铺子,价值好几百两银。
  金掌柜脸色一白,瘫坐在地上,怎么会查到瞿州那边去的,这可是没人知道的啊。
  “金掌柜,你还不从实招来!!!”
  “啪”一声,案板落下,传来了薛大人的厉声呵斥,跪着的几个人狠狠一震,还没被问到话的都已经生了怯意。
  守在门外的那些百姓也都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呵斥声,跟着炸开了锅,纷纷议论开来。
  “听见没,薛大人要金掌柜从实招来。”
  “是啊,那当年的事肯定有隐情了,何当家的说不定就是被冤枉的。”
  “当年从衙门里抬出来时就已经死了,说不定就是被打死的。”
  议论声中传出一声低沉声,众人转过身去,瞧见个矮个子的老人家,他身旁还有个年轻的小姑娘扶着他,对于年长的人,大家都有种‘你活得久肯定比我知道的多’的感觉。
  所以他这么一说,众人就追问:“什么被打死,不是说招了。”
  老人家摸了摸胡子呵呵:“招什么,抬回去的时候浑身是伤腿都断了,肯定是他们动用了私刑,将人给打死了,打死之后直接画押认罪,这才对外说是认了。”
  “这可不能胡说啊老人家。”
  “对啊,这不能乱说。”
  小姑娘白了这些人一眼:“我爷爷怎么可能胡说,你们也不想想,那何人才把丈夫抬回去,她儿子就出事了,当晚何家就着火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肯定是有人要害他们,不想让他们全家人活着。”
  “为什么不想让他们活着?”
  小姑娘扶着老人家往人群外走,瘪嘴一脸的不乐意:“我怎么知道,那何夫人以前不是很有名的接生婆子么,搞不好是她得罪了人。”
  说罢小姑娘扶着老人家离开了,众人面面相觑,很快有人拍着脑袋大喊:“对啊,那何当家的婆子,不就是当年的田稳婆,我三弟就是她给接生的。”
  这么一说许多人就都有印象了,关阿婆过去给人接生从不挑人,就算是付不起银子的她都会帮忙,说何夫人他们不认得,说田稳婆,他们就都想起来了。
  这时那边巷子里,小姑娘高兴的从苏锦绣手中接过糖葫芦,甜甜叫了声姐姐:“锦绣姐姐,我刚刚说的可好?”
  “好极了。”苏锦绣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随后向一旁的老人家道谢,“钟伯,多谢你啊。”
  老人家颇有风度:“苏小姐谢我做什么,比起你帮我们的,这点不算什么。”
  “我派人送你们回乡下去,等这事儿过了再接你们回来。”


第116章 116
  公堂之上, 薛大人的几次连续发问,金掌柜有点招架不住了, 吴大人坐在一旁,有了汗淋漓的感觉。
  不是五年十年,更不是十五年, 二十二年前的案子啊,当真是陈年旧案,如今坐在上头的刑部尚书, 二十二年前也就是个半大的孩子, 也不知道薛大人想的什么办法,二十多年物是人非, 他还能找到这些物证人证。
  那些摆上来的证据, 泛黄到只辨认的出字迹,却读不通顺的纸张,成了翻案的关键。
  金掌柜的账簿和过去案卷中附有的证据根本不作数,不是何涌的字迹, 换言之,二十二年前, 何涌卖给金掌柜的药材中, 并没有山栀这一味药, 从金掌柜药铺中配药回去,导致人死亡的山栀,和何涌没有关系。
  那为什么金掌柜一口咬定药是何涌卖给他的,只是因为想逃避自己药铺里的药吃死人这么简单?毕竟即便不是何涌, 也有别人,药铺的责任是不会变的,没有必要咬着个无关的人。
  还有那突然冒出来的庄子和铺子,要知道在金掌柜父亲那辈时,他们做生意用的铺子也只是租的,经由两辈人努力才攒下钱买下这么一间铺子,在赔付不少银两给死者家属之后,要靠着卖老家的地来周转铺子生意的金家人,又何来几百两的银子,能够在瞿州买下一间庄子和铺子。
  这些莫说是吴大人,就是金掌柜本人也答不上来。
  “金掌柜。”
  安静了一会儿的公堂上,薛大人叫了一声。
  金掌柜身子一抖,汗水浸透了衣襟,跪在那儿神色紧张,颤颤巍巍喊道:“大人。”
  “不是何涌卖给你的药有问题,那这吃死人的山栀,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这么多年前的事,在来公堂之前,金掌柜也只是粗粗翻了一下过去的账簿,金掌柜抬头看向案桌上放着的账簿,自己都有些不确定:“那可能不是那一年,是前一年何涌卖给我的。”
  薛大人就依着他的话,往前三年翻去,山栀这味药并非从何涌一人手中购得,问题就又回到了前面:“好几个人卖给了你,你又说何涌与你做了好几年的生意,是个可靠之人,如何能确定是他前几年卖给你的药中出了问题,而不是别人,这些药混在一起也区分不出谁与谁。”
  金掌柜满头是汗,说不上来。
  “你那药铺生意不错,经营也几十年,药也卖的快,通常像这样普通的药是不会积累一年以上还卖不完的,这些你的账簿中都有出入,金掌柜,我可有说错?”
  一把年纪跪在那儿委实累,可哪里的惹不起同情来,金掌柜左思右想都开脱不去自己捏造事实的罪名,薛大人再问了一句:“你很清楚,何涌和这件事无关,为何还在这边的证词上说是他卖给你的药出了错,你可知道因为你的假证词,害了一条人命。”
  “我……”
  “你诬赖何涌,是不是因为这药的问题出在药铺上面,你为了推卸责任,这才将事情推给何涌,让他来顶罪。”
  “不不是,我的药没有问题,大人,我药铺里的药没有问题,我都是仔仔细细挑拣过的不会有问题。”金掌柜连忙道,他的药没有问题,要是传出去,那他的药铺今后就要关门大吉了。
  “那问题出在何处!”薛大人提高了音量重声问斥,“你购置庄子和铺子的银子又是从何而来,要不是你常年在药材上动手脚,以次充好,你怎么可能攒的下这么多银两来,现在出了事却诬赖到别人身上,是不是如此!!”
  金掌柜急了,想站起来解释,被两个衙役压了下去:“不不,不是的大人,我没有以次充好,我真的没有啊,我药铺里的药都是好的,我怎么可能昧着良心赚那种黑心钱!”
  “不是你是谁,你没有这么做为什么平白无故污蔑无辜之人,这就是因为你自己的药出了问题才拉别人来顶罪!”
  “大人冤枉,我真的没有,我真的没有害人啊。”
  “那是谁指使你昧着良心污蔑何涌,赚的这黑心钱!”
  “是杨管事,是许家的杨管事让我这么做的,是他给我银子,他教我这么做的,他让我污蔑何涌!”
  金掌柜最后那声音是喊出口的,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急于证明不是自己的药害死人,连外头的人都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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