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第2/281页


  他看着画上的印鉴。
  这幅画的收藏历史非常清晰。
  画上有数个印鉴,除了画家自己的,就只有两枚收藏印鉴,其中之一属于森下先生,另一枚,上刻篆体“松庭”二字。这幅画,正是画家送给“松庭”的画作。照业内的共识,“松庭”即是松庭老人,曾经在琉璃厂经营古董字画生意,与当时的许多书画家多有往来,很多人在未成名时都曾经受过他的帮扶。他本人在书画上造诣颇深,是当时著名画会的成员,只是很遗憾,他的收藏虽时有面世,自己的作品却未流传下来。松庭老人已过世多年,如今的收藏江湖只剩下老一辈的人对他还有些了解。不过,据说这幅山水画很有可能是他的后人拿出来的,但未经验证,就只能是传说了……
  罗焰火看着这枚印鉴,有点出神。
  一串悦耳的音符划过,一个浑厚的男中音以适中的音量提示参观者,闭馆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请各位有序离开。
  罗焰火刚要转身,就听到了一声叹息。
  他太过专注,完全没有发觉身边还有另一个人。
  这声叹息极轻,但四周静极,因此仍清晰可闻,甚至连随后那细细的呼吸声,都犹在耳侧……像细细的一缕魂魄,能从人耳中,钻进心里去。
  罗焰火站立未动,视线仍旧落在画面上——远山如黛,烟雾蒙蒙,古松巨瀑,飞流直下……渐渐的,看着看着,人似乎都被那氤氲的雾气笼罩住,脸上湿润起来……他转过脸去,要花一点时间才看清暗淡的光影中这个人。
  山清水秀的一张面孔。
  他微微一怔。
  象牙白色的衬衫,黑色长裤,窄窄的裤管,显得这个女子高挑而纤细,身上背着一只半旧不新的皮包,宽肩带勒在平直的肩膀上,多少有点不堪重负的意思……他的眉不自觉地颤动了下。
  这会儿工夫,她已从他身边走了过去,站到了隔离带外。
  停顿了差不多有半秒钟,她抬起了手。
  蝉翼纱随着她的手臂的移动,漾起了水波。那画上的水雾也像是随风飘了过来……轻风水雾里有淡淡的松香,似乎还有一声轻轻的叹息。
  “打扰,请您跟展品保持适当距离。”工作人员早过来站在一边,克制而礼貌地提醒道。语气和表情里都有警惕。
  罗焰火却松了口气。
  他听见她轻声说抱歉。
  虽是这么说了,她仍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这幅画。
  罗焰火走开些,回身去看一旁玻璃展柜中放置的宋版古书。这才是他偏爱之物。每次来参观,都要多看一眼,只是此时,他盯着细腻而脆弱的纸上那红色的眉批、黄色的圈点,却有点精神不集中。
  “罗总,我们到时间清场了。”工作人员过来悄声道。
  罗焰火点点头。“辛苦了。”
  展厅里灯已经全亮了起来,室内宛如白昼。星星点点的几个人影中,已不见了那张山清水秀的面孔……
  “罗先生,你在这里?”听到这口音很重的英文,罗焰火转身,果然看到森下先生。
  “森下先生这是去而复返?”
  “我想,既然等,就该等到最后一秒钟。”森下先生微笑道。
  罗焰火微笑点头。
  “我知道你们都有点好奇,猜我在等什么。”森下先生轻声道。
  罗焰火没出声。
  “并不是什么罗曼司,只是这些年越来越盼望有机会能再见到将这幅画交到我手上的那位先生。”森下先生抬手,向正前方这幅山水画示意。“我也有一点骄傲,这幅画,我将它保护得很好,不负所托。”
  罗焰火心一动。“是位先生?”
  “是。”森下先生笑着点头。
  “明天的拍卖会,也许他会来。”
  这回轮到森下先生沉默。
  “即便不来也没有什么的……明天的拍卖,会电视直播?”森下先生问。
  罗焰火点头。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一笑,握握手。
  罗焰火将森下先生送出展厅,看他在随行簇拥下离去,停了停,返回展厅。展厅内的灯全部亮了起来,工作人员在有条不紊地将展品收起,见他去而复返,并不意外,没有人停下手中的工作。
  罗焰火立即发现光可鉴人的地面上粘了张小纸片。
  他抽出手帕一甩开,弯身将其捡起。
  是一枚书签。细看,也是一幅小小的山水画。宽约一寸,长约两寸,采用上好的宣纸,经过精细装裱,有蝇头小楷写就的落款。
  他细看着,赞了声漂亮。
  像是随手画就的,可也看得出来作画的人深厚的功底。
  这种书签他从前也见过一些,上世纪这类手工制作,很多都用于出口创汇。只不过保存这么完整的,连丝穗都只是褪了点色泽的,并不多见。
  他拿近些,细看落款。
  松庭。
  真正的蝇头小楷,苍劲,有力,像挺拔的松。
  他将书签翻过来。
  背面用铅笔写了两个字,歪歪扭扭的,像小学生初学写字留下来的涂鸦。
  晨来。
  啊……
  那一声叹息,像是重新从心底钻了出来。
  晨来……是,蒲晨来吗?
  第一章 花好月圆人长久 (一)
  尼卡2021-01-25
  这一年的秋天仿佛来得格外早。时节才来到中秋,气温已降得很低,风一起,就见了肃杀。
  蒲晨来把医生袍挂进衣柜,取出了一件短风衣。
  风衣袖口有几处磨得发白了,看起来毛毛躁躁的,像被猫爪挠过几轮似的……护士长孙瑛但凡看见她穿这件风衣就会说“天气看来真的凉了,又祭出你的铁甲战袍来了……可是小蒲呀,再经典的款式,穿上几十年,也成了古董了,该换就换嘛”。
  晨来把风衣拿在手里抖了抖,觉得它应该还能撑些日子。
  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请进。”晨来看向门口。
  门马上开了道缝隙,一个穿着护士袍的脸生的年轻女孩子闪身进来。
  “蒲医生,这个给您。希望您多多支持我们的活动。”女孩子跑过来塞给她一张纸,小声说您要没时间参与也没关系,方便的话请帮我们做一下宣传就好,最后说了声谢谢蒲医生、蒲医生再见,放了一叠纸放在门边的架子上,又闪身出了门。
  整个过程也就只有几秒钟,晨来的姿势表情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有什么变化。
  她抖抖手里的这张薄薄的纸片——虽然是设计相当简单、看起来印刷也很敷衍的广告,内容却是郑重其事的。这是由儿童病房发起的请大家捐赠头发来为肿瘤病童做假发套的活动。
  晨来将传单上的字仔细从头到尾看了两遍,摸了摸自己柔软但因为长时间没好好打理而显得有些干枯的头发。
  长度勉强符合标准,只是质量堪忧……数量也远不及从前了。
  最近一次捐发是两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她的头发仿佛比现在要多一些。
  这么说,她回到这家医院来也两年了……距离孙护士长第一次看见她身上这件风衣,马上就要十年了。要是没记错,捐发活动就是那时办起来的。
  晨来拿了个磁力贴把宣传单钉在了柜门上,出门时从门边架子上拿了几张放进背包里。住处楼下的公共活动区里,要是没人去贴,她大可以去贴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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