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不堪剪》第23/50页


福利院的前面是大片的空地,以前长满了齐人高的蒿草,原本院长是计划开辟出来做菜园的,但是人手有限何况如何施肥又是问题,遂放弃。后来他们那届学生会在学校里组织了义卖筹钱买了果树苗栽下去,现在已然亭亭如盖。可惜不知是因为管理不善还是土质不适合,那些果树光开花不结果,纯粹成了观赏植物,让人有点儿小小的气馁。不过却是孩子们玩闹的好地方,且到了花期便姹紫嫣红开遍这边风景独好,也算是聊胜于无了。

疯到中午快吃饭时,她跟泥猴子一样的孩子们被保育员阿姨轰到房里去清洗手脸。初夏让她们排成队,一个个地清洗干净,直换了三大盆水才洗完最后一个孩子。她端着脏水出去要泼到屋前的草地上,结果有人“啊”的惊叫起来。原来初夏没注意到有人走过来,一盆脏水兜头泼到了沈诺身上。

初夏傻眼了,捏着盆脚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旁边有女子不悦地呵斥:“你怎么搞的,倒水都不看一下人。”初夏认得她是儿童社会服务机构的工作人员,以雷厉风行的铿锵玫瑰作风著称,两人曾经在福利院碰到过几次,算是点头之交。

院长大惊失色:“沈先生,没事吧?初夏,赶紧给沈先生拿条毛巾来啊。”

沈诺连忙摆手“没事没事”,他被人拿脏水泼自是心头不快,可看罪魁祸首一副被踩了尾巴的小猫模样,那不快就先消了大半。初夏拿了干毛巾给他擦头发,好在泼在他身上的是最后一盆水,虽然算不上干净,倒也不是污水。沈诺自嘲:“就当是做了回绿化带,洒水车给免费洗了个澡。”

他不会随身带着衣物更换,福利院仅有的几位男性又都是十岁以下的孩童,沈诺索性随手拎了拎水又重新把衣服穿回去。

初夏过意不去,执意要帮他把衣服送去干洗。

沈诺不以为意:“算了吧,反正衣服都是要换的,好在现在天也不冷。”这话倒是事实,初秋的正午,阳光耀眼的肆意炫然,何况又是地处秋意素来都淡薄的江南地区,如何都谈不上寒意逼人。他穿着湿衣服继续参观福利院,不多时,衣服竟已干了大半。

世界上唯一的花

见他不以为忤,先前对初夏柳叶眉倒竖的美女才松了口气。福利院这些年都是依靠社会捐赠才运转下去,资金方面早已捉襟见肘,好在地段不错,这两年城建搞得如火如荼,俨然也成了中心地带。现在就指望着早点儿把这块地卖出去换个便宜点儿的地方继续经营下去。可不知是标价太高还是房产商们都处在观望状态,市里组织了几次拍卖都流拍了,那头贷款修建的新院银行还在催还钱。儿童福利机构原本就是清水衙门,这样一来,资金更加周转不灵,无奈之下,她才想起已经是优秀企业家的旧时同桌沈诺,连忙奔上门去堵人。没想到老同学居然很给她面子,爽快地答应过来看地方,让她窃喜之余不免心头动了点活泛的小心思,难道?也许?霍!想当年,他和她也是被同学架秧子红着小脸在教室中央男女声对唱过《敖包相会》的。

不过照目前的趋势看来,柳叶眉美女泄气地扫了眼走在前面言谈甚欢的金童玉女,恐怕真的没她什么事了。真不想承认,这两人站在一起,还的确称得上郎才女貌登对的叫人生气。她龇牙咧嘴地看“吃吃”嘲笑她的小丫头片子们,瞪眼:看什么看,姐姐我是社工之花,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儿童社会福利事业服务中去,我要做中国的特蕾莎修女不行啊?!

“想不到你还涉足房地产界。”初夏叹息。早些时候她也院长听提起过福利院欲迁址,但地方卖不出去的事。虽然留心帮忙打听,可惜白露是搞广告公司的,自己舅舅则从事食品生意,风马牛不相及,只能有心无力。

沈诺笑,帮她把盛好的饭端上桌,低声道:“怎么,是不是觉得我不够眉目可憎不像是房地产商?”

她嗤之以鼻:“算了吧,宋思明还是众口交赞的翩翩浊世儒雅之士呢。”

沈诺叹气:“完了完了,一部《蜗居》十个王石都敌不过。”

孩子们热热闹闹围了一桌吃饭,因为是中秋节,又有客人来,所以厨房特地烧了不少好吃的。沈诺还带了螃蟹过来,七八岁的孩子吃的满嘴都是蟹黄。院长温了黄酒招呼大人们喝,她是返城知青,当年上山下乡时当铁姑娘在冷水里插秧,落下了一身风湿,全靠几口酒暖身子,所以练就的好酒量。初夏嫌黄酒的味道冲的慌,借口要给还不会自己吃饭的孩子喂饭。沈诺倒是好兴致,一面喝酒,一面跟院长谈天说地,说这座城市的变迁,说这所福利院的未来。

未来,未来这些孩子们几乎都是进附近的工厂打工。福利院能力有限,只能负担到他们义务教育结束的时候。走在福利院里,看着小孩子无忧无虑的笑脸,初夏觉得有些莫名的伤感,她认领了两个孩子,决心供她们到大学毕业。她能做的,只有这些。这件事她没跟别人提过,在这个时代扶老奶奶过马路就如同做公益广告一般做作。

因为是修道院的遗址,所以福利院还残留着早期基督教拜占庭风格。平面是“回”字形,中间开辟了一块宽阔的花园,里头种着不怎么需要打理的常见花草,这个季节最热闹的是菊花,大朵大朵的,并无欲说还休的垂髫,开得很是张扬。围绕在花园四周的是带有罗马柱和拱券的走廊,上面雕刻的图案在岁月的磨砺中已经模糊了,可是依稀能辨认出工艺的精美。

“先不管这座福利院的可再利用价值有多少,起码它也算是一处有历史意义的建筑,不加以妥善的改造,委实太过可惜了。”沈诺坐在廊下,初秋的太阳那样好,斜斜的穿过檐角,照在他脸上,半张脸在明处,半张脸在暗处,半明半暗之间,高高的鼻梁上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勾勒出一道奇异的轮廓线,额上的绒毛象是悬浮着似的。他半眯着眼睛和初夏对视着,唇角含着淡淡的温柔笑意。

初夏垂了眼睛,忽而低声感慨:“这座城市就是有着太多的历史意义,十度破城九度屠城。”斜阳染幽草,几度飞红,摇曳了江上多少远帆。

他起了身,拍了拍她的肩膀,沉声道:“怎么忽的又伤感起来了?”

她摇摇头,把心底里那点儿感春伤秋的小女儿情怀压下去,微微一笑,指了指花园角落里蹲着看蚂蚁的两个少年,这对智障的双胞胎是福利院里年龄最大的孩子,他们的智力永远停留在六岁了。

“有的时候我偶尔会想,生命的真谛究竟是什么,把这样的孩子遗留在人世间,到底是温柔的慈悲还是命运的残酷?他们的将来要怎么办,生活对他们而言,是一种恩赐还是一种无言的折磨?”她突然不好意思起来,伸手盖住自己的半边脸,“抱歉,有的时候我就会这样,变得神神叨叨的。”

沈诺点了一支烟,半晌没有搭腔,就在初夏自觉无趣想要转身去跟孩子们玩皮球的时候,他突然冒了句没头没脑的话:“我记得物理上有个mirror matter学说,说镜子里所反映的镜像,实际也是一个世界,薄薄的一个镜面,使这镜像里的世界永远抵达不了我们这里的三维时空。”

“同样的,我们也跨不过去。”他微微地笑,“每一种生活都有每一种生活的意义,我们唯一不能否定的,就是生命的本身。”

当时的月亮

社工姐姐谢绝了搭顺风车的建议,乘了公交车很酷地留给众人一个背影,呵,身为新时代的独立女性,她才不要梗在别人之间纠结。沈诺突然把车钥匙递给初夏,一努嘴:“去吧,我喝了酒不能开车。”

初夏花容失色,连连摆手:“我不要,打死我都不要开车上马路。”

他疑惑:“你不是已经考到驾照了吗?”

初夏叹气:“那简直就是一把辛酸泪,惨不忍睹的悲惨岁月。教练说幸亏我学的是自动挡,要是手动挡的话,他头发没白也要被我气得一夜白发了。”

沈诺哈哈地笑,摇头道:“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能耐。走吧,去把车子倒出来。”

“嗳,你别啊。”初夏没拗过,被迫坐到了驾驶位上,愁眉苦脸地小声叹气,“别逼我开了,要是碰到了哪里,卖了我也抵不了车钱。”

他钻到副驾驶座上,自觉地系上安全带,低低地笑:“你可别妄自菲薄,怎么就知道你不比车子值钱。”

结果一开始就出了大糗,拉杠时她死命拉不动,初夏急了,怎么考场上出现过的乌龙事件现在又历史重演了?

沈诺忍笑忍得很辛苦,伸手握在她手上,轻轻一拽。初夏蓦的脸烧得通红,幸而耳后的头发垂了下来,遮盖了她大半张脸。执子之手,她无端想到《诗经》上的话,其实并不是这么回事,然而想到了便不由得面上发烧。像是为了掩饰,她清咳一声,嘴里念念有词操作步骤:“拉杆、点火、倒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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