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不堪剪》第38/50页


有人尖叫,有人哭闹,混乱中,沈诺帮忙打了120,没等救护车来,穿着白大褂的家庭医生先急匆匆地赶到。初夏看着那不断涌出来的鲜血污染了纯白的婚纱,新娘的面色比婚纱更苍白。旁边有上了年纪的女人惋惜地摇头:“这个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呼啸的救护车终于到了,医生抬着担架往喜堂上跑,人潮散开,新娘子被抬上担架,热闹的喜堂终于变成了无声的殇。沈诺伸手挽初夏的胳膊:“我们走吧。”

夜晚有风,树木和大宅都在冷风里瑟瑟发抖。初夏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建筑物,那燃着的红灯笼也在颤抖,发出呜咽的声音,像是有谁,在哭。
开车回家的时候,沈诺突然冒出了一句:“那始终是别人的事,我们都只是外人。”
初夏疑心他看出了端倪,因为Rose最后想要跟上救护车时,被赵老爷子一个耳光狠狠地扇倒在地上,老人家胸口剧烈地起伏:“孽障,你还嫌你添的乱不够多吗?!”

她看到了Rose的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原本的猫儿眼没有了一丝神彩,像是一个人,一下子被抽干净了灵魂,然后整个人,空荡荡地浮在半空里,什么都是虚的,什么都抓不住。初夏想走上前去,她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可是她很想很想,伸出手去,哪怕只是轻轻地握一握Rose的手,传递给她哪怕是丁点儿的暖意,好像倘若不这样做,Rose就会在这寂寞的荒芜中,倏忽不见。可是初夏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做,因为下一个镜头浮现,Rose已经消失在人潮汹涌之中。就仿佛为了一份盲目的爱情踩着刀尖走上海岸的小美人鱼,最后又在海面升起的太阳中,化为泡影。

初夏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最后看了眼暮色苍茫中的大宅子,那宅子,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就变成了个佝偻的老人,用一种凄然而绝望的神色看着他看不懂的世界。

她低了头,声音带上了淡淡的鼻音:“去奇芳阁吧,白露还要吃夜宵。”

我的太阳

幸福是什么?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还是海市蜃楼乌托邦,又或者说,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往往比较幸福。

白露双腿盘坐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吃的满嘴流油。虽然奇芳阁已经关门了,没能买到她点名要的鸡丝面和鸭油酥烧饼。但她仍然很满意,因为初夏给她烤了外国烧饼,面粉加鸡蛋加盐用牛奶调成糊状,黄油在锅里热化了,下面糊煎成饼,朝上的一面有点儿湿湿的。然后火腿洋葱小蘑菇玉米青红椒切成丁,用黄油炒出香味,撒在煎好的面皮上,再在上面均匀的铺上一层光明奶酪,微波炉高火烤了三分钟。端出来香气四溢的东西看上去有点像批萨,但是面皮因为比较柔软,所以比批萨的口感要滑一些。白露觉得很神奇,女人只要单身久了,就会有当大厨的潜质,她很满意她的晚餐。更何况初夏还应她的要求给她煮了一碗蘑菇肉片汤。白露现在很容易觉得饿,所以只要吃得饱饱,就觉得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初夏很羡慕白露,她躲在公寓里,看育婴杂志研究营养食谱给宝宝听葫芦丝吹奏的《月光下的凤尾竹》和班得瑞的轻音乐,对着电视机里的《樱桃小丸子》咯咯的笑,YY小学生丸子姑娘跟花轮同学的两小无猜,生活的全部重心都围绕着自己的肚子和肚子里的人转,那个渐渐隆起的球形就是她的整个世界,可以摸得着的感觉的到美好世界。

初夏终于忍不住开口问:“白露,你想好了怎么跟Rose说这件事了吗?”

沉浸在即将为人母喜悦中的白露茫然地扬起了脸,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啊,初夏,我都好久没有看到Rose了。她大概是又难过了,肯定一个人躲起来疗伤去了。”

“你就不担心她消失了就不再回来?”

“没关系。”白露胸有成竹地指指自己的心口,“无论怎样,她始终都在我心里。”

初夏没有告诉白露的是,在自己心中,她永远都是那个最强大的人。因为她相信这个世界的美好,即使这份美好,它是虚幻的,复杂的,另有玄机的或内藏阴谋的,可那又怎样?让自己努力生活在自己幻想的美好里,哪怕它是虚无飘渺的,但也比冷冰冰的所谓“现实”要显得温暖。一份内心的安宁,其实足以强大到抵挡一切寒冷。

初夏抱住白露的肩膀,低低地喟叹:“白露,我也好难过,只是我不知道要去哪里疗伤。”

电视机的声音太大,一众小学生在参观完花轮同学家的豪宅后,纷纷艳慕花轮同学拥有年轻貌美的妈妈和穷奢极侈的上流社会生活;花轮夫人却在摸着儿子的头,抱歉自己没有给他一个温暖的家。白露对着小丸子呵呵地笑,忙里偷闲才回头瞄了初夏一眼:“初夏,你在说什么?宝宝说要喝大红枣牛奶,阿姨快给我们拿去。”

初夏晚上睡得不好,她疑心她不该临睡前听从白露的蛊惑喝了牛奶,牛奶太冰,所以她才会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她小心翼翼地起了身,帮边上睡得安安稳稳的白露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去厨房泡了杯茶,就着窗外路灯微橙的光晕一小口一小口抿着。初夏知道,晚上喝了浓茶,待会儿会更加睡不着。只是白开水太寡淡,她想她必须要加点儿什么味道,才能把这一杯热水喝下去,给心里增加点儿暖意。夜的空荡荡的书房,案头上放着列夫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翻开来第一页,是那句脍炙人口的名言:幸福的家庭每每相似,而不幸的家庭则各有各的不幸。

窗外霓虹灯如冰花闪烁,冷入骨髓。房间里白露浅浅的酣眠声是这间公寓中唯一的声音。圆满的拥有着什么的人,才能够感觉到幸福。

阿姨的孩子最后还是没有生下来,妊高症引起的胎儿呼吸窘迫,剖下来时已经是个死孩子。初夏记得自己赶到医院的时候,外头走廊上,有一大家子人围着护士抱着的粉粉的小孩子在笑在闹在吵着到底给孩子取什么名字,有人在听到医生宣布“手术很成功”后欢欣鼓舞地打电话给不能赶到的亲人报喜。她轻轻地喊了声“爸爸”,人声鼎沸中,父亲缓慢地回过头来,他身边有人欢快地跑过,带起了冷风,拂动了他的头发,走廊惨淡的灯光下,是死气沉沉的花白。父亲递给自己的,是那种苍茫悲凉的眼神。向来意气风发的父亲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好像在无声地控诉:你现在满意了?你失去了母亲,而我则失去了我的孩子。

她觉得冷,上下牙齿打颤,秦林站在她旁边,伸手捉她的手,忿忿地瞪父亲,低声咒骂了一句“活该”,垂头小心翼翼地护着她:“初夏,我们走,我们回家去,别在这个晦气的地方。”拉着她,一步步地,慢慢走出了父亲的视线,仿佛迫不及待又好像恋恋不舍,血缘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玄妙的东西。

初夏委屈极了,莫名其妙的,她一下子成了罪人,而实际上她什么都不曾做过。她开不了口为自己辩解,时间就像一个巨大的过滤器,总有一些东西,在悄无声息的间隙,静静地沉积了下去。

“其实回头想想,有些事情,不过是自己的臆度而已。”初夏握着透明的玻璃杯,微微叹着气靠向转椅背上的hello kity靠垫,这是白露搬进来以后添置的,大大的脑袋带着粉色蝴蝶结的永远安静的小白猫,如妈妈的小棉袄一般贴心。

“实际上爸爸从来没有对我抱怨过什么,相反的,他和阿姨一直都在小心翼翼地试图弥补我们之间的关系。只是,我没有办法释怀,因为我曾经用尽全部的力气去诅咒这个还没有来得及诞生到这个世界上的孩子。你能够想象吗,我甚至去买了巫术娃娃,按照那本错别字百出的所谓的魔法书去布阵,虽然到最后我都没能收集到一整瓶所谓的早晨看到的第一朵花上凝结的露水来煮沸我所诅咒人的头发。”

沈诺低低地笑:“早晨第一滴花露?这难道不是中国古代传说中治病的灵丹妙药么,你确信你读的不是童话故事?”

她“嘁”了一声,装腔作势:“沈先生,我从小学起就不再看童话书了。”忽而又低了声音,轻轻地问,“你在做什么?”

他答:“听风到天明。”

初夏鄙夷:“沈先生,这种基调不适合你这样的工作狂,说说看,风声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它告诉我,今夜无人入睡,提醒我邀你一同坐等晨晖,说会有被燃烧般的感动。”

初夏握着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恍然生出一种错觉,竟有一种背靠背的亲密。贝尔真是一位伟大的发明家,因为他知道,有些话不能当着面说出口。相见时,我们总会不自觉地扮演自己属意的角色,反倒是疏远时,才能够更加靠近。他在城市的另一端,暖暖地说着情话,她静看窗外灯火,想到他也在凝视这夜的黑,只觉心中多了份温暖的滋味。他投桃报李,絮絮叨叨地跟她说自己小时候的事,他出生时难产,医生问保大人还是保小孩,是疼得冷汗淋漓的母亲坚决要保的他,幸而吉人自有天相,母子平安皆大欢喜。小时候他是个叫人抓狂的捣蛋鬼,曾经把全校教职工的自行车悉数放干净车胎气,导致那一天校门口的修车摊人满为患。他初恋发生在幼儿园,是隔壁班上短头发大眼睛长得像樱桃小丸子的女孩,明明没有下雨,他却跟她手拉手共撑一把伞走出教室。他小学时成绩很好,还参加过华罗庚数学竞赛获过奖;那个时候就知道帮同学写作业挣零花钱,甚有奸商潜质。四年级起痴迷踢足球,文化科成绩一落千丈,然而却入选了市队,誓将带领中国队捧起大力神杯。后来意外伤了脚踝,只好无奈地放弃。

初夏闷闷地笑:“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发现这是让造物主都为难的事,遂当机立断地放弃中国足球。”

他很认真地为足球正名:“才不是,我就不相信,十三亿中国人就找不出十一个踢足球的人。”

初夏老老实实地承认:“踢足球的中国人我只认识张玉宁,而且他好像早已经退役。”

少年时的沈诺羞怯而敏感,暗恋隔壁班里一个扎马尾辫的女孩,骑着自行车,远远跟在女孩身后护送了她三年,却直到最后都没有说出口。因为很快就要随父母去国外读书,所以,即使是告白,也只会徒增苦楚。再回国时,那个女孩已经是一个两岁的女孩的母亲。读大学的时候,他渐渐开朗起来,交了平生第一个女朋友,一位独立聪慧的德国女孩,专职研究生化武器,毕业时两人友好分手,互派好人卡,大方称赞对方是个善良温和有品位有气质的淑女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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