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四段锦》第4/23页
是的,我的记忆并未完全丢失,我还记得自己的姓名来历,可我不知道谁是上官颜白,我不敢轻易相信他。他递给我香熟的兔肉,我发现他在做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颇为吃力,面上的表情也近乎痛苦。
我问他:“你的手怎么了?”
他回答:“废了,再不能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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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随着他离开。每天听他给我讲一段往事,用来修补自己残缺的记忆。我于是知道,风花雪与上官颜白相爱,知道锈剑门与五色旗的恩怨,也知道颜白与落痕两位师兄向五色旗寻仇。
颜白说,落痕投靠五色旗,出卖他,才令他被人挑断了手筋,落得如此下场。他说:“阿雪,倘若有一天你遇到落痕,你必须杀了他。”
颜白的仇恨暴戾之气让我害怕,我总在快要相信他的时候,突然又畏缩了。但颜白说没有关系,他说:“你我之间曾有过那样深刻的爱意,是无法抹杀的,总有一天你能够重新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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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来,颜白住在离心客栈后面的树林里,他说自己这样一个残缺的废人,连文弱的书生也比不上,他不愿住在客栈里给我增添麻烦。他一直有浓烈的哀伤在眉宇间弥漫。
我说:“好,你想怎样我都依你,但你记得好生照顾自己。”
那一刻,颜白似要流出泪水来,怔忡了许久,他捧着我的手:“阿雪,我会用我的性命来守护你。”
我相信了他。
也相信自己将为此毕生难以释怀。
这三年,我很频繁地到小屋去看他。山间的风景如画,颜白说他要与我在小屋一起终老。
【三 迷雾中的上官颜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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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的面前出现了两个颜白。一个皎皎如月,一个黯淡如星。我不知道孰真孰假,但我想他们当中必定有一人就是我的二师兄落痕。
那日,我去山间的小屋,开口时我略为迟疑,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叫他颜白。他看见我的眉头皱得几乎拧成一条线,他拍着我的肩膀,问:“怎么了?”我吞吐着问他:“你能否如实地告诉我,你究竟是颜白还是落痕?”他的手僵在半空,盯着我,我知道他生气了,我的额头冒出冷汗来。
他说:“事到如今你还在怀疑我?”
我说:“因为他来了。”
他说:“谁?”
我说:“挑断你手筋的人。”
他说:“落痕?”
我说:“他自称上官颜白。”
他说:“你是因为他而怀疑我?还是你根本不曾相信过我?”
我低着头不再说话,然后便这样不欢而散,临走时他扔给我一个小瓷瓶,我明白他的意思,若我相信他,便用这瓶牵机药毒死客栈里的男子。
我的心又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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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栈,后院的樱花树竟已渐次开满了细碎的小花,风轻扬,粉色的花瓣落了满地。我叹息,想自己险些辜负了这一季的美景。
他正好推门出来,看见我,那笑容比樱花还绚烂。他问我:“阿雪你去哪里了?整天没有见到你。”
我张了几次口,但说不出一个字。我以为他必定要追问我,谁知他反倒轻飘飘跃到樱花树下,挥开一阵掌风,花瓣变成了粉色的雪,沾在我的发髻上、肩膀上、衣袖上。他说:“这是你最爱的樱花雪。我曾经答应过你,每年樱花盛开的时候,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我望着他,在樱花的迷雾中站了好久好久。夜间睡去,心绪如蚕丝般纵横交杂,脑子里反复出现一个模糊的影象,看不清面容,但我叫他颜白,我听见他说,要到山下的集市买我最喜欢吃的桂花糕。
我睁开眼睛,天色已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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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时分,雾气尚未消散,离心客栈静得好似一掬清澈的泉水。院中的石桌上摆着两副碗筷和几叠小菜,颜白正在温酒,右手边还放着一碟精致的桂花糕。
“阿雪,早。”颜白起身叫我。
“早,颜白,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解,心中更多的是惶恐。
“阿雪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暗暗捏紧了拳头:“我,不记得了。”
颜白过来拉我坐下:“不记得没关系,有你最爱吃的桂花糕,你尝尝。”
我盯着他清澈明亮的眼睛,微微笑:“白,我有点事要出去,你等我回来,好吗?”
颜白似有不舍,问我:“阿雪,你要去哪里?”
我只笑不答。我其实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我想这已经是我能为颜白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四 风花雪的上官颜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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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烫了一壶酒,是他最爱的绍兴女儿红。山间的空气氤氲潮湿,露珠浸透了鞋袜,有些许寒凉。他站在小屋外的空地上,背对着我,影子被朝阳拉得很长。我叫他:“颜白。颜白。”
他回身看我,略有沉默,随即脸色便黯下来:“你没有带他的人头来见我。”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来找你?”
“这对我并不重要。”
“难道仇恨在你的心目中可以胜过一切?包括我?”
他低着头,我听见一声浓重的叹息:“阿雪,对不起,我……”
“不用说了,”我截断他,将篮子里的酒菜一一摆在桌上:“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话出,我觉得自己似乎在重复刚才颜白的说话,心底突然有一个嘲笑的声音涌出来,在这空荡荡的山林里徘徊得异常荒凉。
我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光线从窗户的缝隙透进来,很刺眼,我努力撑着眼睑,生怕它们一旦碰撞,会有什么东西从眸子里被挤压出来:“你已经很久没吃我做的小菜了吧。”
他点头,又摇头:“阿雪,你今天和平时不一样了。”
我抬起头很认真地看他:“让我看清楚你的样子,我要好好地记着你。”
“阿雪……”
“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况且,落痕也是锈剑门的叛徒。我明天便会将他的人头带来。”
他在杯子里斟满酒,递给我。然后各自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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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痴痴地笑,重复着那句话:“让我看清楚你的样子,我要好好地记着你。”他的双手猛然一颤,杯子落地,碎成月白色的陶瓷残片。
我仍是笑,嘴角有猩红的血液流出:“让我看清楚你的样子,我要好好地记着你。落痕。落痕。”
他涨红了脸,额头上的青筋条条暴出:“你已经恢复了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