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四段锦》第7/23页
他看着秦茕的表情是胸有成竹的。他知道,他会给出一个满意的交代。
【 六 因果 】
亦柔没有再回铸剑山庄。她拖着满身的伤,一路向北而行。她知道,如今惟一可以收容她的,便只有无双门了。
但秦茕毕竟是她的丈夫。从来不曾亏欠她。她还在犹豫,是否应该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和风行烈的父子关系,以及自己拼了命抢回来的兵器谱,又该不该拱手相让于外人,但她竟然在一个小镇的集市上,遇到了庄靖云。
像一块树皮,邋遢,没有生气。
周围的人群都退开了,成了背景,只剩下亦柔原地站着,望着酒肆门口烂醉的庄靖云。往事突然涌上来。她竟哭了。
快四年,亦柔没想到她所维持的麻木的姿态,终究还是解开了。她蹲下去递给他一块手帕。庄靖云就像见了鬼,横冲直撞地跑了。
亦柔回想在赤荒城的时候,庄靖云也是这样,头也不回地走。只是他那时所有的骄傲和残酷,如今统统不见了。亦柔追上他,他还是那句话,你走。但已经变得怯懦无力。
亦柔说,我不记恨你。
庄靖云抬头,似有还无地看她一眼,然后像尺蠖那样蜷在角落。亦柔问他,为什么会这样。庄靖云答非所问,为什么你不记恨我。
亦柔讪笑,很多的话都想说出来,但眼前一阵眩晕,便失去了知觉。醒过来,在一间破庙。庄靖云守着她。她痴痴呆呆的忽然就笑了。庄靖云问她笑什么,她只是摇头。庄靖云又问她为什么会受伤,她便把所有的事情都讲出来。
忽然不害怕了。
可是庄靖云好象很漠然,什么也不说。亦柔问他,如果秦茕找到我,怎么办?庄靖云只是盯着自己的右腿。亦柔叹息。她说如果我用兵器谱为你铸一把剑,你是不是就可以不这么悲观?庄靖云不置可否。
但幽暗的瞳孔似乎又有了一点亮光。
于是,亦柔开始铸剑。她怕秦茕很快会找到这里,几乎日夜都不眠不休。
庄靖云的态度开始转变。甚至还会笑了。他说,如果可以,我和这把剑,一生都将护卫着你。亦柔欣喜不已。
当剑铸好的那天,秦茕果然找来了。
起初,庄靖云还未能摆脱心中的恐惧,隔着衣袖去拿剑,周身都在颤抖。直到他看见亦柔被挟持。秦茕像发了疯的野兽,狠狠地掌掴她,用脚踢她,口口声声骂了很多难听的话。亦柔噙着泪,咬着嘴唇不发出一丝呻吟。痛苦但坚定的眼神刺痛了他。他倏而从地上站起来。树叶盘旋着,沙沙做响。然后像一口正在编制的网,瞬间遮蔽了头顶细弱的阳光。
已经很难看清这场恶斗的过程究竟是怎样。
秦茕的颈上出现一道裂痕,猩红的血,像冲破地面的泉水,喷在亦柔翡翠色的裙摆上。她原本还想阻止,但已经来不及。她跪在秦茕的尸体面前,捧着他的手,只有哭的表情,泪水已经流不出来。
这时,秦茕的眼睛骤然闭上了,嘴角还有隐约的笑。亦柔记得他以前总爱说,只要我笑了,就是我不生你的气了。
她于是俯身下去抱他,脸贴在他冰凉的没有起伏的胸口上。
她其实从未质疑过秦茕对她的感情,她一直很想珍惜,却有心无力。直到她撞破了秘密,她只是害怕,一味地逃亡,不敢去探究自己内心的想法。而秦茕死了,她才发现他是如此的隐忍,如此的可怜。他是风行烈的儿子,这是他不能选择也不能逃避的事实。
她想,她是没有理由没有条件必定要原谅他的。
而庄靖云就站在亦柔的背后,擦干剑上的血渍,然后慢慢地笑了。
【 七 绝情 】
风行烈的死,飞花剑的毁灭,魔教的衰落,以及赤荒城的重建,好象都是瞬间的事情。武林的纷争,往往多变而错综复杂。
只是庄靖云不再是受人景仰的仁义侠士。人们提到他,可以说是谈虎色变。
这都是因为他的剑。
痴心剑。
庄靖云曾经用它来挽留一个女子。他们一直深深地爱慕着对方。只是,当她一次又一次地看到,庄靖云用他人的鲜血来换取自己的名和利,她才发觉,彼此已然生疏了。或许中间间隔的四年,有太多的东西已经改变。
又或者,她其实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了解他。
譬如当年的飞花剑。
庄靖云曾想,杀了铸剑第一高手,世上便没人能够造出第二把与之抗衡的剑。所以,他欲夺剑杀人。
却没有来得及。
秦茕以假剑换真剑,抢了先。赏剑大会也没能诱他现身。
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庄靖云曾经削断了别人的一根手指。那个人是以前赤荒城的城主司马烈,也就是后来魔教的教主风行烈。
秦茕原是复姓司马,单名一个浚字。
当年,他只有十九岁。看着父亲的手指与身体分离,他知道,庄靖云将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而另一方面,风行烈处心积虑,利用飞花剑的事端将庄靖云引出赤荒城,再带人暗中偷袭。他知道,这样的报复对庄靖云而言是挑衅更是侮辱,比死还要残忍。
但庄靖云杀了司马家最后的两个人,也不知道他和魔教哪里来这么大的仇恨。他跟所有的人一样,只看到风行烈的野心。他被他们称做第二个风行烈。
辱骂和恭维,庄靖云都已失去了感觉。
亦柔离开,他好象什么都不再牵挂了。他惟一在乎的,就是一把剑。他不停地挥舞着它,究竟吞了多少人的性命,他早就不记得。
两年过后,武林传闻,当年铸成痴心剑的女子,常出入于西子湖畔。很多人便开始寻找她。他们希望她可以再铸一把剑来克制庄靖云。
尽管他们也听说,他和她曾经深深相爱。
又过了两年,有人在湖畔一座废弃的庭院,看到门上插着一把青竹的剑。谁都以为那只是小孩的玩具。可是庄靖云经过的时候,他哭了。
已经是第二个四年,他们分隔。亦柔对庄靖云避而不见,但庄靖云,从未放弃过找寻。所以当他看到插在门上的剑,刻着绝情二字,他才彻底醒悟了。不是每一个四年都能够有转机。他知道她是再也不会接受自己的了。
后来,真的有人用那把刻着绝情的青竹剑去挑战庄靖云。
庄靖云败了。并且,痴心剑也断了。
世上从此再没有什么兵器谱,那些曾经名动一时的宝剑,也开始被人们淡忘。至于那神秘的铸剑女子,也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
烟雨・白发怅 文/语笑嫣然
【昨宵与今朝】
若菡不会不记得,在山涧,浣月溪的旁边,那个挡了她去路的少年。仿佛就在昨宵与今朝,短短的一个日月转换的光景,生平两次惊心动魄的事,怦然绽开一地的残骸。
彼时,若菡受了父命要去信阳。途经浣月溪,山路狭窄,石板上还有雨后的青苔,一级一级从山腰蜿蜒着直道谷地。若菡赶路赶得急,忽然又见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蓬松的人,背对着她席地而坐,正好挡住前面的路。若菡的小姐脾气上来,拿剑点了点那人的肩膀,说,喂,你让开,我要过去。
男子没有搭理她。
若菡又喊了一遍,仍是不见回应。若菡轻蔑地哼了一声,脚尖点地一跃而起,打算从他的头上掠过去。鹅黄色的绣花鞋带着戏谑,刚踩到对方的肩膀,得意的笑容还未及挂上脸,若菡便觉得双脚发麻,瞬即逝去了平衡。
对反显然是个高手。
若菡很狼狈地跌坐在对方的膝盖上,若不是他伸手揽了她的腰,只怕她还会顺着石阶滚下去。若菡的脸蓦地便红如火烧。再看清楚对方的模样,竟是白洗干净,眉目俊朗,似笑非笑的表情,带着一点不羁。虽然貌似乞丐,身上却没有丝毫污浊和异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