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子》第42/64页



瓦西里-伊凡内奇呼哧着坐到草地上。

“先生们,”他又打开话匣子,“你们这包厢叫我想起了行止无常的军队生活,我们的包扎所就常常设在干草垛的旁边,有时甚至找不到这样的好处所,”说到这儿他叹了口气。

“我一生历尽艰辛,如果你们允许,我来讲一桩比萨拉比亚鼠疫大流行时的趣事。”

“为此你得了弗拉奇米尔勋章?”巴扎罗夫接口道,“知道,知道……顺便问一句:你为什么不挂着它?”

“我已说过我不『迷』信,”瓦西里-伊凡内奇回答(他在客来的前夜方吩咐拆下礼服上的红授带),接着说开了鼠疫流行期间的趣事。“哦,叶夫根尼睡着了,”他悄声说,并且对阿尔卡季眨了眨善良的眼睛。“叶夫根尼,起来!”他提高嗓门说,“去吃午饭吧……”

阿历克赛神父魁梧结实,一头浓发梳理得滴溜水滑,在他神父长衫腰间束了根绣花腰带,人挺机灵。他仿佛早料到阿尔卡季和巴扎罗夫不需要他的祝福,故此首先伸出手来和他们握手问好,总的说,他举止全无拘谨之态,既不降低自己的尊严,也不招惹是非;他稍稍嘲笑了神学校里的拉丁文深,却又极力卫护主教;两杯葡萄酒下肚后斟第三杯时他便婉拒了;他接受了阿尔卡季递上的雪茄,然而没有抽,说是要带回家去。使人感到微微不悦的只一样:用手抓苍蝇。他伸出手去,悄悄地、小心翼翼地猛一下抓他脸上的苍蝇,有时真被他抓住了。他含蓄地表示不妨玩玩纸牌,结果从巴扎罗夫手里赢走了两卢布四十戈比纸币――合多少银卢布,阿琳娜-弗拉西耶芙娜家谁也算不清楚……而阿琳娜-弗拉西耶芙娜照旧坐在儿子身边(她从不玩牌),照旧用小拳支着脸儿,只在吩咐取什么美味时方站立起来。她怕流『露』出爱子的一片深情,因为巴扎罗夫不鼓励,而且瓦西里-伊凡内奇也一再劝她别“打扰”。“年轻人不喜欢婆婆妈妈的,”他解释道。这天的饭食之丰富没法儿说尽,季莫菲伊奇亲自策马赶早集,选买了切尔卡斯上等牛肉,管事则去另一方向采购来江鳕、棘鲈和龙?,单蘑菇一项,就付给了村姑四十二个铜戈比。此时阿琳娜-弗拉西耶芙娜目不转睛地瞧着巴扎罗夫,流『露』出的不单单是钟爱和柔情,还有感伤、好奇和惧怕,且又隐含责备。

但巴扎罗夫无心分析母亲的眼神,很少和她说话,即使说,也只是简单几句。有一回他请求她伸手给他握一握,希望交个“好运”。她默默地把她那柔软的小手放进他粗糙的大手掌。

“怎样?”她待了会儿,问,“起作用吗?”

“手气更糟。”他说罢,漫不经心地一笑。

“他打出的牌太冒险了,”阿历克赛神父像是惋惜般捋了捋漂亮的胡子。

“那是拿破仑方式,神父,拿破仑用的方式”瓦西里-伊凡内奇打出了爱司。

“这可把他送上了圣赫勒拿岛,”阿历克赛神父打出王牌,把爱司盖了。

“想喝些醋栗果水吗,亲爱的叶夫根尼?”阿琳娜-弗拉西耶芙娜问。

巴扎罗夫只是耸了耸肩。

“不成!”第二天他对阿尔卡季说,“明天我非走不可,太无聊了。我想工作,在这儿却没法工作。上你家去吧,我的标本还留在你家呢。在你那里至少可以关起门不受干扰,但在这儿,我父亲嘴上说‘书房归你使用,谁也不来妨碍’,实际上他跟着我寸步不离,而如果关门拒绝,却又不忍心,我母亲也是同出一辙,老在隔壁房里叹息,去看她吧,又没什么好说的。”

“她会感到非常难受的,”阿尔卡季说,“你父亲也一样。”

“以后我还要回来探望。”

“什么时候?”

“返回彼得堡之前。”

“我特别同情你母亲。”

“为什么?因为请你吃马林果了吗?”

阿尔卡季垂下眼睛。

“你对母亲了解不够,叶夫根尼。她不单是位出『色』的『妇』女,而且非常聪慧,今天早上还和我谈了半小时的话,谈得很切实,也很有趣。”

“准是说我?”

“不单说你。”

“你作为旁观者,可能看得更清楚。一个『妇』女,对你能说上半小时,那是好兆。不过,我还是要走。”

“告诉他们说是要走,可不太容易开口。他们原以为,我们能在此地住上两个星期。”

“不容易。今儿早晨,鬼使神差般还让父亲讨了个没趣。前两天他命令鞭打了他的一个佃农。是的,是的,打得好,打得对,――你别那么害怕地瞅我!――因为那人又是小偷,又是醉鬼。然而父亲万万没料到我知道了这事,很觉难堪,现在又给他雪上加霜……但没关系,过后他会渐渐缓过气来的。”

巴扎罗夫嘴说“没关系”一整天迟迟疑疑都没敢真的出口把主意告诉瓦西里-伊凡内奇,只是到了晚上,在书房里道晚安的时候,他打了个哈欠,说:“是呀……差点儿忘了告诉你……请吩咐赶我们的马去费多特那儿套车。”

瓦西里-伊凡内奇骤然吃了一惊。

“难道基尔萨诺夫先生要走吗?”

“是的,我和他一起走。”

瓦西里-伊凡内奇转过身来。

“你要走了?”

“是的,必须走,派马的事,请吩咐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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