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子》第44/64页



“ducalme,ducalme1,”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告诫他,但自己也在哼哼,皱眉,捋胡子。

1法语:安静,安静。

巴扎罗夫离“无谓的争吵”远远的,再说,他是客,不应参与别人的事,他来到玛丽伊诺的第二天便专心致志地研究他的青蛙、鞭『毛』虫和各种化合剂。阿尔卡季与之相反,认为有责任就算帮不了父亲的忙,至少也该作出帮助的样儿。他耐着『性』子听父亲唠叨,甚至有一次还帮出了个主意,当然,不是什么好主意,而是表示一种参与意识。他并不对事务『性』工作反感,不,他还幻想投身农业。但这时的阿尔卡季在他头脑里又滋生了其他的念头:无休无止地想念尼科里村。他自己也觉奇怪,怎么会呢?如果以前有人告诉他说和巴扎罗夫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会觉得寂寞,他一定耸耸肩表示否定。而且,是在他自己家里呀!但他真的感到寂寞,想走开去,他到外面散步,走啊走的,直到抬不动脚,然而寂寞无归处。有一次从父亲的谈话中得知,家中还保留着几封信,是奥金左娃母亲某个时候写给阿尔卡季母亲的,内容挺有意思。他缠住父亲非要这几封信不可,使得尼古拉-彼得罗维奇不得不翻遍二十只箱笼。几张破烂的信纸到手后阿尔卡季像是安心了,似乎看到了要去的目的地。他常悄声自语:“有她的亲口话:这是对你们两位说的。我非去不可,非去不可,管它呢!”但旋即想起最后一次造访时所遭冷遇,落得的狼狈境地,不由感到胆怯。但年轻人好“碰运气”,对幸福有着殷切的追求,总想在无任何人监护下试试自己的锋芒。回玛丽伊诺不满十天,他借口了解主日学校1的体制去了省城,由省城而尼科里村。他一路催促车夫快马加鞭,他像青年军官初上战场那样又害怕、又高兴、又急切,“主要的是:别多想!”他这样命令自己。

马车夫恰恰是条精力旺盛的汉子,逢上小酒馆便问“碰一杯吗?”或者“要不要碰一杯?”

碰一杯后对他的三套马一点也不留情。终于出现了熟悉的房顶……“我干什么来了?”这念头倏地在阿尔卡季头脑里一闪。三套马在协调地奔驶,马车夫在吆喝、打口哨,小桥在马蹄和车轮下轧轧作响,两旁整齐地排列看枞树的林荫道到了……女人粉红『色』衣裙从绿丛中飘过,从小阳伞穗子下面探出年轻姑娘的脸……他认出了卡捷琳娜,卡捷琳娜也认出了他。阿尔卡季吩咐勒住奔跑的马,从篷车上跳下来走近她。“哦,是您!”说罢她脸上泛出了红晕。“走,咱俩去找姐姐,她就在这花园里,见到您一定会高兴的。”

1主日学校是那时为成年人开办的初等学校,每逢星期天上课。

卡捷琳娜把阿尔卡季带进花园深处。跟她这次见面,看来是个好兆,因为她遇见他时像遇见亲人般由衷感到喜悦。一切顺顺当当,不用管家的迎迓和通报。他看到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在小径转弯处背他站着,此时听到脚步声慢慢转过身来。

阿尔卡季又觉得局促不安了。但她的第一句话即安了他的心。

“您好,逃亡者!”她用亲切悦耳的语调说,并朝他迎面走来,脸带微笑,因阳光、因风眯起她的眼睛。“你从哪儿找到他的,卡捷琳娜?”

“安娜-谢尔盖耶芙娜,”他开口便说,“我给您带来一件您万万没预料到的东西……”

“您把自己带来了,这比什么都好。”



第一卷 第二十三章

巴扎罗夫送别阿尔卡季时面带同情和嘲笑,这是想叫对方知道,这次出行的真正目的瞒不过他。阿尔卡季走后他闭门独处,专心于工作,再不跟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发生争论。而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当他在场时摆出凛然不可侵犯的贵族气派,只是哼而哈哧而不用语言来表示意见。只一次,在谈及时下最常谈的波罗的海沿岸俄籍日耳曼贵族问题时他和虚无主义者发生了争执,但他也是及时制止了纷争,只冷冷地、有礼貌地说了句:“当然我们难于相互理解,至少我没有理解您的缘份。”

“自然不过啦!”巴扎罗夫回敬道,“人能理解一切:以太是怎样躁动的,太阳又是怎样的,但别人擤鼻子跟自己擤的不一样,他就理解不了。”

“什么,这算是俏皮话吗?”帕维尔-彼得罗维奇似问非问般嘟噜了一句,便走开了。

晚上,他有时请巴扎罗夫允许他观看实验,有一回竟然把他洗得干干净净、洒过香水的脸凑近显微镜,观察透明的鞭『毛』虫如何吞噬绿『色』的尘粒,又如何使用喉管里拳状纤『毛』灵巧地把尘粒消化。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比他哥哥来的次数多得多,如果不是事务缠身,他每天必到。据他说,是去“学习”。他并没有使得年轻的自然科学实验家感到不快,他在房间的角落里一坐,一心一意观看,偶或谨慎地提一两个问题。午餐及晚餐桌上他竭力把话题引到物理学、地质学或者化学方面,因为其他方面,甚至土地经营方面的问题如果不引发冲突,也会使得双方不快,政治问题就更别谈了。尼古拉-彼得罗维奇猜到他哥哥对巴扎罗夫的敌意从未消减。种种迹象之中,有过这么一件事:那时霍『乱』渐渐波及邻近地区,甚至还从玛丽伊诺“带走了”两个人。有天夜里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发高烧,直折腾到天亮,但就是不愿向巴扎罗夫求治。隔了一天,当问及为什么不派人找他时,脸虽苍白却刮得干干净净、头发也已梳得整整齐齐的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回答说:“据我记忆所及,您不是说您不信医学吗?”日子一天天过去,巴扎罗夫努力地、悒郁地工作……此时在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家中另一位人物,虽不能使巴扎罗夫一吐悒郁,但也很愿意与之交谈……此人便是费多西娅。

他多半在清早的花园里或者院子里遇见她。他从来不进她的卧室,她也仅仅一次走到他的门口,问她能否给米佳洗澡。她不单信任他,不怕他,而且在他面前比在尼古拉-彼得罗维奇面前更感自由,更无拘谨之感。为什么?这事很难说清,也许她从下意识中觉察出巴扎罗夫身上没有贵族气,那种既使人向往又叫人害怕的上流人的威势。在她眼里,他是个出『色』的医生,是个朴实无华的好人。她可以当着他面毫无顾忌地摆弄孩子,甚至有一回突然头晕,喝了他亲手用匙子喂的『药』水。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在场时她躲着巴扎罗夫――不是她存着小心眼,而是出于礼仪。现在她最怕的要算是帕维尔-彼得罗维奇了。不知是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常常注视着她,有时候他像从地里突然冒出来似的出现在她身旁:一副英国式打扮,傲然的脸,犀利的目光,手『插』在裤兜里。“我就像被当头浇了盆冰水似的,”费多西娅对杜尼亚莎诉说道。杜尼亚莎只是用叹气来回答她,心里想着另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巴扎罗夫不知道自己居然成了杜尼亚莎心中“残酷的暴君”。

费多西娅喜欢巴扎罗夫,巴扎罗夫也喜欢她,和她谈话的时候脸『色』也变得开朗了,和善了,随便了,在他的玩笑中带着关注。费多西娅一天比一天美。年轻少『妇』的生活中常有这样的时期:她有如夏天的玫瑰,会突然间吐蕊怒放。费多西娅也来到了这样的时期,一切,甚至那七月的炎热,都使得她更加艳丽动人。她穿一件白『色』的薄裙衫,以至使她自己也感到轻盈了许多。她躲得了日晒,却躲不了暑热,暑热给她的脸和耳朵增加了一层红晕,给她身子增加了一份恹恹的慵懒,给她美丽的眼睛加了昏然欲睡般的困倦。活儿几乎拿不起来,她的手会不由自主地滑落到膝头上,走起路来有气无力。她为她那乏乏的可笑举动而叹息,而抱怨。

“你最好多洗洗澡,”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对她说。他在一个尚未干涸的池塘上盖上麻布帐篷,把池塘改成了澡堂。

“啊,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走不到池塘便没命了,更不用说再从池塘回来。路上找不到一小片树荫。”

“那倒是的,找不到树荫,”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捋着眉『毛』说。

有一次,早上六点多钟的时候,巴扎罗夫散步回来,见费多西娅独坐在丁香树枝桠覆盖着的凉亭里。丁香花已经谢去,但绿荫依旧。她坐在一条长椅上,像平常那样披条白头巾,身边是一大束晨『露』未干的红白两『色』玫瑰。他向她道了早安。

“啊,叶夫根尼-瓦西里伊奇!”她说的时候,为了看清他,微微掀起头巾的一角。袖子滑到了胳膊肘上。

“您在干什么呀?”巴扎罗夫边问边坐到她一侧,“在扎花吗?”

“是的,把它扎成花束,放在早餐桌上。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喜欢。”

“但离早餐时间还早哩。这么多花!”

“是我刚采下的,待会儿天热,就不好出门了,只是现在还能喘口气。暑热使得我没一丝儿气力,莫非我病了?”

“『乱』说些什么呀!让我来按按您的脉搏。”巴扎罗夫拿过她的手,『摸』到了她那均匀地跳动着的脉管,连数也不数一分钟跳动几下,“您能活一百岁,”说罢放开她的手。

“哎哟,愿主保佑!”她说。

“怎么,您不想长命百岁?”

“一百岁!我『奶』『奶』活八十五,已够折腾人的了!她像个干枣儿似的,耳听不见,腰直不起,整天咳个不停,她自己也觉得活着没趣。这算过的什么日子呀!”

“那就是说最好是年轻喽?”

“咋不是呢!”

“年轻有什么好的?请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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